尴尬的气氛,并未因孙百符的表态而彻底消散,它像一层粘稠的胶水,糊在每个人心头。没人说话,连钱多多的抽泣都小声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这片礁石地带的死寂,也怕惊扰了彼此心中那根名为“羞耻”的弦。
孙百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木清柔怀中的玉盒上,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那顶被薅飞的假发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但那玉盒中泄露出的法则气息,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火辣辣的羞耻压入心底,与宗门大计相比,个人的颜面又算得了什么?眼神渐渐变了,窘迫与疲惫被一种更沉重的使命感所取代,只剩下凝重、灼热与期盼。
“清柔丫头……”孙百符开口,声音却比预想中沙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仿佛那里还有假发残留的滑腻触感。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才迫使自己将目光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拔出,死死钉在玉盒上,眼神也随之变得凝重。“那位……前辈,除了此物,可还说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木清柔身上。
这一次,没有了探究和逼问,而是纯粹的、关乎任务的凝重。
木清柔抱紧了冰冷的玉盒,那股寒意让她纷乱的思绪勉强凝聚。她闭上眼,努力回想那个家伙塞东西时急促的话语,那些词句像是混乱的碎片,‘代宗主’、‘核心’、‘比命重要’……她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深吸一口气,才用一种自己都觉得有些干涩的声音,开口道:“那位……前辈说,这……是‘乾坤定位仪’的核心,是代宗主特批之物,关乎此行成败。他叮嘱我,必须贴身保管,绝不可放入储物戒。”
“乾坤定位仪!”孙百符的声音嘶哑,不是因为惊骇,而是因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震撼,“传说中阵法峰的至宝……竟然真的存在!代宗主他……他竟然将此物交到了我们手上!”
他看向木清柔,眼神灼热,“我只知此行我等乃是‘信标’,为宗门大阵定位,却不知……代宗主竟有如此通天手笔,动用了此等神物!”
“长老,这是何物?”金锐锋皱眉问道,他的注意力也成功从自己的黑历史中被转移了出来。
“何物?这是……这是我万象宗阵法峰,数代人梦寐以求的破局之法!”孙百符的声音都在颤抖。
“破局之法?”金锐锋的注意力也成功从自己的黑历史中被转移了出来,皱眉道,“长老,此话何意?”
孙百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着木清柔走了两步,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环视众人,沉声道:“你们以为,我们此行的任务,真是深入这葬神渊,就靠我们几人就能重新封印?痴人说梦。”
众人皆是一愣。
孙百符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以我们的修为,进入葬神渊深处,与送死何异?宗门又怎会下达这等必死的命令?”
“那我们……”石雷瓮声瓮气地开口,满脸不解。
“我们是‘信标’!”孙百符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是为宗门大阵,定下空间坐标的‘人柱’!”
他指着木清柔怀中的玉盒,眼中光芒大放:“这乾坤定位仪,便是信标的核心!它的作用,并非攻伐,也非防御,而是建立一个稳固到极致的空间锚点!一旦在此地启动,它便能撕开时之泽与葬神渊的空间壁垒,与远在百里之外的宗门阵法峰,建立起一道瞬时的法则通道!”
“届时,阵法峰的太上长老们,便能以我等为坐标,将一座前所未有的护山级别大阵,远程布设于此地!彻底镇压、封锁这片异变之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钱多多张大了嘴,忘了心疼自己的贡献点。金锐锋和石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
远程布阵!
隔着百里之遥,将一座护山大阵投放到这片连元婴修士都寸步难行的绝地?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笔!何等匪夷所思的阵法造诣!
他们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们不是先锋,不是炮灰,他们是撬动整个战局的那个最关键的支点!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护住这东西,直到大阵完成?”金锐锋瞬间抓住了重点,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没错。”孙百符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也是此行,最危险的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如山:“启动乾坤定位仪,就等于在这片黑暗死寂的深渊里,点燃了一支万丈高的火炬。它散发出的空间法则波动,会像鲜血一样,吸引来此地所有潜藏的、未知的恐怖存在。”
“时空乱流、虚空巨兽、法则畸变体……甚至可能是导致这片绝地诞生的根源之物。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冲过来,撕碎我们,毁掉这个‘入侵’它们领地的信标。”
孙百符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在宗门大阵彻底降临之前,我们,就是这片礁石上的最后一道防线。没有退路,不能犯错,更……不能死。”
死寂。
比刚才社死现场还要沉重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危机,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沼泽与幻香,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完全未知的、超越他们认知极限的恐怖。
木清柔抱紧了怀中的玉盒,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终于明白,李闲那句“比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重要”的分量。
这小小的玉盒里,装的不是什么法宝,而是整个万象宗的谋划,以及他们这支小队的……宿命。
“呵……”金锐锋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他抬起头,脸上羞耻的潮红并未完全褪去,反而与一种决绝的狠厉交织在一起。
“当年撞在墙上,挂了三天,是因为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这一次……若再失败,可就不是挂在墙上那么简单了。”
他掂了掂手中的长剑,剑鸣声中,带着一丝洗刷耻辱的渴望。“也好,就用此战来证明,我的剑,不会再失控。”
“吼!”石雷也站了起来,他捶了捶自己坚实的胸膛,泰坦古猿的血脉在他体内奔涌,一股霸道蛮横的气息冲天而起。恐惧?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挑战强敌的渴望。
“只要有架打,俺就没问题!”
钱多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哭丧的脸慢慢收敛,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大把符箓和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咬牙切齿地道:“干了!撑过去,代宗主肯定有重赏!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柳莺儿走到木清柔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青莲虚影流转,净与秽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让她面对这股压力时,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气氛,在这一刻悄然改变。
由“社死”带来的诡异默契,在“求生”这个更宏大的目标下,终于升华成了一种真正的、同舟共济的决意。
他们或许依旧看不惯彼此,但他们更清楚,只有身边这些刚刚还在出糗的家伙,才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后盾。
“好!”孙百符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清柔丫头,你站到阵心来!石雷,你护在她身前!金锐锋,你守左翼,钱多多,你负责右翼的远程支援和预警!莺儿,你的力量特殊,居中策应,随时准备治疗或是……用毒!”
他迅速布置好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
“现在,所有人,调息!将状态恢复到巅峰!一炷香后,我们……启动定位仪!”
孙百符盘膝坐下,率先闭上了眼睛,磅礴的灵力在他周身涌动。
木清柔在众人的拱卫下,走到了礁石坪的中央。她抱着玉盒,也缓缓坐下,指尖触碰到玉盒的开关。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家伙。
那个用最不正经的方式,将他们从崩溃边缘拉回来,又将他们推向这个更恐怖深渊的家伙。
他到底是算准了这一切,还是单纯的巧合?
木清柔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的手放在玉盒上时,那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空间之力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极致的“秩序”与“稳定”的法则。这种法则,竟然与她木灵根深处所追求的“生长”与“循环”的秩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跨越属性的奇妙共鸣。
仿佛万物生长,本就是一种最基础的空间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