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峰,太昊殿。
殿内空旷,唯有峰顶的罡风,穿过殿宇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赵无极盘坐于殿中央的黑玉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整座山峰融为一体。
一枚传讯玉简,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玉简中的信息,他已经看了三遍。
而丙字七号试验田,却依旧静默。
丹辰子那个老狐狸,非但没有暴怒,反而将周常,破格提拔为丹鼎殿长老,赐予天级丹殿的使用权。
一连串的反常,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交织成一张诡异的网。
网的中央,是那个小小的、偏僻的杂役弟子药田。
赵无极缓缓睁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好奇。他送出的那份“阳谋”,本意是掀起一场风暴,让丹辰子这头老狮子去冲撞天枢殿那块顽石,他好在混乱中,看清那片迷雾里究竟藏着什么。
可现在,风暴没有来。
湖面平静得可怕。
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
“李闲……”
他的气息,自那日执法殿弟子全军覆没后,便彻底从宗门内消失了。
有趣。
赵无极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下一刻,他的动作停了。
一缕无形无质,却又锋锐如神剑的神识,自他眉心悄然探出。
它没有惊动宗门内的任何禁制,如同一道幽影,穿过云海,越过群山,精准无比地,朝着药王峰的方向延伸而去。
……
战争堡垒,核心控制室。
王美香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此刻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怨念构成的神魂之体,悬浮于“张奎核心”之上。那只灰黑色的怨念蝴蝶,停在她的指尖,翅膀上的魔纹正散发着幽幽的光。
就在刚才,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冥冥中传来。
不是危险,却比危险更令人窒息。
像是一只无形的天神之眼,在九天之上缓缓睁开,淡漠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将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这片小小盆地。
这股意志……
王美香的神魂,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他!
那个名字,如同一个被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梦魇,瞬间浮现。
执法殿副殿主,铁面判官——赵无极!
她还是万象宗弟子时,曾远远见过一次。那人只是平静地从演武场走过,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整个演武场数千名内外门弟子,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位阶的绝对压制。
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反抗的恐惧。
李闲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不在。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要独自面对这座宗门年轻一辈中,如神明般的怪物!
跑?
往哪里跑?整个领域都被这道神识锁定了!
战?
拿什么战?对方甚至不需要亲临,仅凭这一缕神识,就足以将她的怨念之体撕成碎片!
王美香感觉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在被那股庞大的压力寸寸瓦解。她能感觉到,地底的“张奎核心”开始不安地躁动,迷宫中的【饕餮噬天阵】和【鬼车噬魂阵】的阵眼,正本能地散发出渴望与敌意。
不!
不能动!
一旦反击,就等于暴露了自己,暴露了这座堡垒的一切!
恐惧在瞬间攀升到了顶点,却又在下一刻,催生出了一股极致的冷静。
王美香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李闲那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德性。那家伙临走前,还翘着二郎腿,一边检查着自己的“破铜烂铁”,一边满不在乎地交代:“总经理,记住了,咱们是文化人,不是土匪。以后有不开眼的找上门,能讲道理就讲道理,讲不通……你就躺平装死,等我回来给你收尸。”
当时只觉得是混账话,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装死……
对,装死!
王美香紧咬牙关,神魂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她没有去构建更复杂的幻象,也没有去催动更强的杀阵。她做了一件截然相反的事情。
她用自己对领域的全部掌控力,去“抹平”领域!
“安静!”
一道冰冷的意念,传遍了整个战争堡垒。
嗡——
地底深处,“张奎核心”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骤然停歇,陷入了假死般的沉寂。
翻涌的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露出了底下平平无奇的土地。
那些在“地母源液”催化下,已经变得千奇百怪、狰狞可怖的变异灵植,在一股无形力量的笼罩下,光华尽敛,重新变回了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迷宫的路径消失了,杀阵的节点熄灭了。
整个耗费了李闲无数心血打造的“战争堡垒”,在短短数息之内,褪去了一切伪装,也收敛了一切锋芒,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荒芜的药田。
这是最高明的谎言。
因为它说的,是“实话”。
……
赵无极的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片丙字七号试验田。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神识所过之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片荒废的药田。
土壤贫瘠,灵气稀薄。田里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品相极差的低阶灵草,叶片枯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几处地面有翻动和灵力碰撞的痕迹,那是执法殿弟子留下的。
仅此而已。
没有迷雾,没有领域,更没有那份情报中所说的,“让灵植生长速度百倍”的地脉异化。
他甚至没有感应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李闲不在这里。
那个王家的小女娃,王美香,同样不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场,安静,且正常。
赵无极的神识在药田上空盘旋了三圈,每一寸土地,每一株枯草,都被他解析得清清楚楚。
最终,他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太不正常了。
赵无极缓缓收回了神识。
他依旧坐在那黑玉蒲团上,姿势没有任何变化,眼中的好奇,却已然化作了一片深邃的寒冰。
如果那里真的只是个垃圾场,丹辰子为何要提拔周常,并给予他如此高的权限?
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破绽的现场,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没有探查到任何阵法的痕迹,甚至连布阵的灵力节点都荡然无存。这说明对方的手段,并非单纯的阵法,更像是一种……自成一界的领域,或是某种能够隔绝天地、混淆天机的洞天法宝。
他的神识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说明对方要么已经离开,要么……就是自信到,可以用一种他暂时无法理解的方式,骗过他的眼睛。
“有意思。”
赵无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再进行第二次试探。既然对方想“装死”,那就让它继续装下去。
猎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想看看,这只躲在龟壳里的“猎物”,究竟能藏到什么时候。
……
当那股笼罩天地的恐怖意志,如潮水般退去时。
噗。
王美香的神魂之体,一阵剧烈的晃动,几乎溃散。
她指尖的怨念蝴蝶,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呼……呼……”
她大口地“喘息”着,尽管神魂之体并不需要呼吸。那是精神力透支到极限后,本能的反应。
刚才那短短的一炷香时间,比她生前死后经历的所有战斗加起来,还要凶险,还要疲惫。
她成功了。
她骗过了赵无极。
可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恐惧和孤寂所淹没。
整个空旷死寂的堡垒里,只剩下她一个。
那股源自赵无极的威压虽然消失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依旧盘踞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她蜷缩在“张奎核心”之上,神魂之体明灭不定,像一盏风中残烛。
那股源自赵无极的威压虽然消失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依旧盘踞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混蛋……”她咬着虚幻的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无力地骂着,“李闲……你到底死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