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受苦了!”陈友谅声泪俱下,“倪文俊那逆贼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他也曾拉拢微臣,但微臣誓死不从。幸而陛下洪福齐天,诛杀此贼,肃清朝纲,扬我天完国威!”
他偷瞄徐寿辉,见对方仍无反应,心中暗疑——这徐皇帝平日喜怒形于色,今日怎如此沉得住气?
他继续道:“陛下,我军虽在北面小有失利,但如今奸佞已除,朝中皆是忠心老臣。只要君臣同心,必能重整旗鼓……”
“同心?忠心?”徐寿辉突然厉声打断,“你 还有脸说?若真忠心,为何在陕州阻我大军?若真忠心,为何在三台山不战而逃?老子养条狗都比你陈友谅忠心!”
徐寿辉指着陈友谅破口大骂。
十月间他大败倪文俊,进军陕州时却被陈友谅硬生生拖了二十日,折损不少兵马。这等行径还敢自称忠臣?简直 至极!
陈友谅面不改色,突然“汪汪”学起狗叫:“陛下若要,臣甘愿当您的一条狗!”
徐寿辉先是一愣,随即气笑了。
论厚颜 ,这厮当真天下第一!
徐寿辉怔了怔,没想到陈友谅竟会主动认错,原以为他还会继续抵赖。
属下如今已幡然醒悟,甘愿负荆请罪。若陛下要取我性命,属下绝无怨言。
当真?徐寿辉踱回主座,朕若杀你,你也心甘情愿?
属下甘愿领死。
此话当真?
徐寿辉心中生疑,陈友谅素来贪生怕死,今日怎会如此爽快?
不过无妨,此人非杀不可。三台山阵亡的弟兄们,正等着血债血偿!
千真万确,属下真心悔过,死而无憾!
陈友谅目光灼灼,眼中闪烁着复杂情绪——似有不舍,又似悲凉......
徐寿辉被他看得脊背发凉,猛拍扶手喝道:来人!将这两个逆贼拖出去——
话音未落,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定边骤然暴起,身上绳索应声而断,露出整齐的切口。
四名亲卫大惊,齐齐扑来。
张定边身形如电,一个矮身避开刀锋,指尖寒光闪过,一名亲卫喉间血箭飙射。
他甩掉手中薄刃,接住亲卫坠落的钢刀,回身一记肘击,将另一人肋骨尽数撞断,断骨直插心脏。
脚步轻移间,又避开两侧袭来的刀锋。钢刀斜挑,第三名亲卫肚破肠流。
最后一名亲卫的刀刃被他徒手钳住,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转瞬间,四名精锐亲卫尽数毙命。
徐寿辉面如土色,起身就要逃窜,刚喊出字,脖颈便抵上了一柄钢刀。
闭嘴!
张定边冷喝一声,同时踢起地上钢刀,割断陈友谅身上绳索。
帐外亲卫闻声涌入,见状纷纷怒喝:
放开陛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
陈友谅踉跄着拾起钢刀,架在徐寿辉颈间厉声道:
“统统退开!再往前一步,老子就割断他的喉咙!”
徐寿辉的亲卫们顿时僵在原地,为首的将领低声吩咐:“速去请彭将军和邹将军。”一名亲兵悄然隐入人群。
陈友谅冷眼旁观,手中攥着徐寿辉这张王牌,浑不在意。“定边,捆了他,我们走。”
张定边拾起麻绳,利落地反绑住徐寿辉双手。亲卫们目眦欲裂,却只能破口大骂——那柄钢刀正稳稳架在天子颈间。
徐寿辉面如黑炭,胸膛剧烈起伏,羞愤交加却始终沉默。张定边挥刀划开帐幕:“秀才先走,俺断后。”
帐外突然传来兵刃相击之声,陈友谅刀锋一压,在徐寿辉颈间划出血线:“让他们住手!”徐寿辉突然冷笑:“有种就杀了朕!”
陈友谅一时语塞,只得高喊:“老张可安好?”
“妥当着呢!”随着几声闷响,帐内归于寂静。当血人般的张定边钻出帐幕时,徐寿辉声音发颤:“你...把他们都杀了?”
张定边抹了把脸上的血渍:“陛下恕罪,您这些亲卫实在难缠。”陈友谅不耐烦地打断:“少废话,把帐篷点了。”营帐四角的火盆正熊熊燃烧。
天完军营骤生变故。
陈友谅与张定边自缚前来面见徐寿辉,谁料二人竟铤而走险,一举制住了徐寿辉。
张定边钢刀轻挑,火盆飞落帐顶,烈焰瞬间吞没营帐。
“好胆!”
“住手!”
彭莹玉、邹普胜率兵赶来,见陈友谅持刀抵住徐寿辉咽喉,怒喝声震彻营地。
陈友谅转身冷笑,神色从容如闲庭信步:“彭将军,邹将军,别来无恙?”
张定边沉默立于其侧,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彭邹二人,周遭兵将在他眼中不过草芥。
彭莹玉强压怒火:“放开陛下,万事可议。”
“当俺是三岁孩童?”陈友谅刀锋纹丝未动。
邹普胜戟指大骂:“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年若非陛下收留,你早成乱葬岗的野狗!”
陈友谅嗤之以鼻:“汉阳血战,是谁的先登死士破的城?他徐寿辉给过俺应得的?”
“放屁!”邹普胜须发皆张,“许甲、陶九他们牵制重兵,你才侥幸得手!战后陛下何曾亏待于你?”
“粗鄙武夫,也配 ?”陈友谅轻蔑转头。
火光映照下,他想起汉阳战后徐寿辉索要张定边时的贪婪眼神——那一刻起,君臣便再难同心。
汉阳之战后,陈友谅虽获金银赏赐,却未得升迁,兵力依旧单薄。
徐寿辉暗自懊悔,早先讨要张定边遭拒时,便该识破此人野心,如今养虎为患,悔之晚矣!
老邹住口!彭莹玉扯住邹普胜衣袖低喝,莫非你要激怒那两个贼子?
邹普胜梗着脖子刚要反驳,彭莹玉又补一句:陛下尚在他们手中。这话像盆冷水,浇得邹普胜重重跺脚:呸!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罢了,你去交涉。
彭莹玉直面陈友谅:用我换陛下如何?
陈友谅讥诮地打量他:彭将军以为自己值几个钱?见对方逼近,突然诡笑:不如这样——你与邹普胜当场自尽,我便放人。这忠臣戏码,可敢接招?
彭邹二人顿时僵立。徐寿辉突然厉喝:休中奸计!这厮的誓言比草纸还贱!
不信?陈友谅当即指天立誓:若违此约,教我浑身溃烂而亡!毒誓掷地,众人变色。唯有陈友谅心底冷笑——他向来把誓言当儿戏。
无数目光如芒在背,邹普胜面皮紫涨,恍惚间听见自己理智崩断的脆响。
“好,俺死!”
话音未落,邹普胜已抽出佩刀往脖颈抹去。
铛啷一声响,彭莹玉挥刀打落他的兵刃。
“老彭,你干什么!”邹普胜佯装怒喝,心底却暗自松了口气。方才那番做派虽是真想寻死,如今被拦下,反倒将担子甩给了彭莹玉。
帐内众人目光如炬,连徐寿辉都紧盯着彭莹玉。彭和尚顶着压力转向皇帝:“陛下,陈友谅这等背信弃义之徒,当初既能抛下咱们逃命,今日又怎会守诺?若我与老邹当真自尽,只怕他转眼就要得寸进尺!”
徐寿辉颔首道:“彭卿所言极是,邹卿莫要中计。”
陈友谅闻言冷笑。他听出徐寿辉话里对彭莹玉的疏远——这伪君子方才不发一言,分明存了用二人性命试探自己的心思。
可惜啊,彭莹玉倒是个明白人。
陕州旷野上,徐寿辉军营帐的火势仍在蔓延。
陈友谅讥讽道:“彭将军连为君赴死都不愿,谈何忠心?”四面射来的目光如芒在背,彭莹玉却将脊梁挺得更直。
他向前迈出几步:“陈友谅,不如你先放陛下离开。我二人立誓,待陛下安全后即刻自尽,若违此誓天打雷劈!”说着扭头看向邹普胜。
邹普胜迟疑片刻附和道:“俺也敢立这毒誓!”
“晚了。”陈友谅阴笑,“如今我信不过你们。”
彭莹玉又逼近三步:“那让我二人作人质如何?”话音未落,陈友谅猛然惊觉——这和尚已欺到丈内!
“老张——”他急唤张定边,却见彭莹玉刀眉倒竖:“动手!”
箭矢从帐篷间隙疾射而出,直取陈友谅与张定边后心。这些射手显然训练有素,箭箭直指要害。
张定边身形骤动,魁梧身躯竟如柳絮般轻盈。他闪转腾挪间已护在陈友谅背后,刀光翻飞间,来袭箭矢尽数斩落。
彭莹玉同时出手,箭步上前扣住陈友谅持刀手腕。陈友谅猛然抽刀,锋刃深深切入彭莹玉指缝,卡在指骨之间。彭莹玉面不改色,抬腿将陈友谅踹出丈外,右手顺势拽回徐寿辉。只见他左手三指仅余骨皮相连,鲜血汩汩而下。
邹兄,诛杀逆贼!彭莹玉厉喝声中,仍以伤手护着徐寿辉后撤。
陈友谅高呼:定边兄,速退!话音未落已夺路而逃。张定边紧随其后,刀锋舞成光幕,将来箭尽数格挡。
合围!莫放虎归山!邹普胜挥刀怒吼。天完军士如潮水般涌来,将二人逼至营门百步之内。
徐寿辉排众而出,冷眼睨视二人。他先指向陈友谅,却对张定边道:张将军若肯归顺,可免一死。
张定边正欲应答,忽觉袖口微沉,当即缄口。陈友谅嬉笑道:末将愿降。
没问你。徐寿辉目光如刀。
陈友谅不以为意:定边与末将总角之交,末将若降他必相随。似这般万夫莫敌的虎将,纵是朱慕亲至也有一战之力,陛下三思啊。
提及朱慕,徐寿辉神色微动。他之所以忍辱劝降,正是忌惮黑旗军猛将之威。张定边武勇他亲眼所见,虽不及虎王,却未必输于常遇春。
他凝视着张定边。
张定边沉默不语,完全以陈友谅为尊的姿态让徐寿辉再度陷入挣扎。
释放陈友谅?他实在难以接受。
处决张定边?同样令他无法决断。
彭莹玉持刀护卫在侧,隐约察觉到异常。
他目光在张定边与陈友谅之间游移,二人异常平静的神情让他骤然警觉——张定边能如此镇定尚可理解,但贪生怕死的陈友谅怎会这般从容?
这奸贼究竟在谋划什么?
难道留有后招?
后手藏于何处?
彭莹玉的不安愈发强烈。
猛然间,他转头望向营门外。
原本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亮起连绵火把。
距离不过五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