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见识过傅友德部下的勇猛,此刻更担心刘福通和朱慕的安危。若刘福通兵败,他们坚持再久也是徒劳。至于朱慕那边,纯粹是兄长对幼弟的牵挂。
......
快!再快些!朱慕不断催促。
铁骑如雷掠过大地。
胡大海感受着胯下战马的疾驰,暗自惊叹大帅的坐骑竟不知疲倦。
即便是一人双马,这些战马跟随朱慕长途奔袭却依旧生龙活虎,不见丝毫疲态。
距淮北城尚有七十余里,不知刘大帅在何处遭遇官军,只盼三哥平安无事。
石抹千户与王全旭千户在阵前相遇。蒙古将领石抹轻蔑地扫了王全旭一眼,对这个两天都没能攻下红巾军据点的同僚充满鄙夷。
两人简单寒暄后,石抹望向山顶,冷声道:即刻攻山,你的人就在旁边看着吧。作为五千铁甲步兵的统领,石抹虽同为千户,但在军中的地位远高于王全旭。他出身蒙古贵族世家,连脱脱丞相都对他礼遇有加。
王全旭察觉到石抹眼中的轻视,心中暗笑这些红巾军岂是易与之辈?表面却恭敬道:那在下就安排将士们休整,静候石抹千户旗开得胜。
......
主战场上,脱脱丞相凝视着胶着的战局,对刘福通部红巾军的顽强有了新的认识。他突然转头询问:术虎那边可有消息?
身旁将领躬身答道:禀大帅,尚未收到消息。
脱脱轻叹:是本相心急了。术虎那路终究只是奇兵,胜负关键还在正面战场。
从清晨鏖战至黄昏,双方各自折损近万兵马,只得鸣金收兵。
而在小山战场,石抹苦战整日却未能攻上山头,暴怒不已。王全旭假意劝慰:千户不必焦躁,我看山上贼寇已是强弩之末。明日我们合力,定能全歼敌军。
不行!今夜继续进攻,你的人也必须参战!石抹气急败坏地吼道。半日激战让他损失了上千铁甲兵,此刻再也顾不得先前的大话。
王全旭望了望尚未完全暗下的天色,想到自己确实需要战功弥补损失,便应允道:好,我部攻北面,千户攻南面,让红巾贼首尾难顾。
就这么办!石抹咬牙同意。
呜咽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看来这次是要拼命了。傅友德疲惫地望着山下涌来的敌军。
朱重八神色凝重:我来对付北面的铁甲兵,我的人用刀矛恐怕难以招架。他并非争功,而是清楚自己的部队缺乏对付重甲的有效武器。
傅友德郑重点头。
震天的喊杀声再度响彻山谷。
山巅之上,徐达率领预备队严阵以待,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前后两处激战之地。
官军此番攻势与往日大不相同,即便伤亡惨重仍死守山腰不退,后方援兵源源不断填补空缺。狭窄的山路限制了官军兵力展开,敌将索性采用车轮战术,令红巾军将士疲于应对。
朱重八部尚能支撑,汉人千户的部队却已折损过半,傅友德部承受的压力尤为沉重。这傅友德生性刚烈,被官军缠斗激出血性,竟身披双甲冲至阵前,独挡敌军锋芒。
徐达见状暗自心惊。在他阅历中,除却朱镇抚这等异数,当世勇武之辈不过朱重八与其结义兄弟。濠州红巾军诸多将领多是浪得虚名,直至投效刘福通麾下,方见识到张恒、田老四等真豪杰——虽勇猛有余,武艺终究未臻化境。
自幼习武的徐达眼光毒辣,平生只敬服两人半:朱重八与朱镇抚为全人,郭子兴算得半个。如今观傅友德之勇,可见刘福通确有过人之处。往日虽闻其战功,终不及亲眼见证其部将风采来得真切。
山腰处战况愈烈,傅友德双锤翻飞,将披甲官军砸得骨断筋折。这猛将孤身突前,在官军围攻中犹自 。
山下石抹望着那道所向披靡的身影,转头问道: 手可曾就位?
禀大人,已准备妥当。
传令:一炷香后摸黑上山,专射那员悍将。石抹指向傅友德所在。
是否先撤下我军士卒?部将请示。
石抹冷眼斜睨:你以为那厮会呆立着等箭?
可这般难免误伤......
“哼,此人勇猛绝伦,只要能取他性命,折损些兵马也值得,就这么定了。”
“遵命,大人。”将领领命退下安排。
石抹盯着傅友德的身影,心中暗忖:此人悍勇无匹,恐怕是刘福通麾下头号猛将,若能斩杀他,必能重创敌军士气!
嘿嘿,这功劳可不小!!!
天色愈发昏暗。
按朱慕的新计时法,此刻已近戌时。
山上的徐达已看不清山下厮杀的身影,只闻喊杀声与惨叫交织。
“官兵竟还不撤?”
他望向天际将沉的残阳,眉头紧锁——莫非真要夜攻?
转头瞥见朱重八那边战况胶着,王全旭的部队早已疲态尽显,双方交手如同敷衍。再看傅友德处,那人如利刃劈开敌阵,又似激流中的磐石,稳立不倒。
徐达暗自叹服:论武艺,恐怕唯有小九能胜他一筹!
有傅友德冲锋在前,铁锤军士气如虹,官兵轮番强攻亦难撼动。
正欲移开视线,徐达忽地瞳孔一缩——山侧陡壁似有黑影蠕动!
他疾步横移十余步俯察,陡峭山脊上果然有暗影攀爬。此处地势险峻,平日未设岗哨,竟被官兵钻了空子。
徐达又急查其余险处,幸而仅此一路有异动。
“这般地形,能上来几人?徒劳罢了。”他稍松心神。
可目光再扫时,猛然顿住——若官兵本意不在偷袭呢?
徐达的目光扫过那些蠕动的黑影,又瞥见傅友德在敌阵中厮杀的身影,心头猛然一紧。
不妙!
他转身对预备队厉声喝道:快过来!捡石头往下砸,不许停!
那五十名士兵虽对将军先前的举动感到疑惑,但军令如山。他们迅速散开,四处搜集石块准备投掷。
徐达下达命令后毫不停留,朝着傅友德的方向狂奔而去,边跑边喊:傅将军,当心左侧!傅将军,当心左侧!
可惜战场喧嚣,傅友德全神贯注于厮杀,根本听不见这警告。
砰砰砰——
山上的红巾军开始投掷石块,但多数人视力不佳,石块杂乱无章地落下。这动静惊动了正在攀爬的官兵,为首者紧贴山壁,发现石块准头极差后,又继续带队向上攀登。
一声惨叫响起,一名倒霉的官兵被石块击中坠落。其余人慌忙再次贴紧山壁。
山下的石抹见状怒不可遏,眼看就要到达射击位置,这群废物居然停下了!
大人,您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部将突然指向山坡。
石抹眯眼望去,隐约看见有物体正从山坡滚落,形似人影。
糟了!
他立刻意识到红巾军识破了计策,这是要去警告那个勇猛的敌将。
吹号!命令他们立即就位,射杀敌酋!石抹厉声下令。
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山谷。
正在厮杀的傅友德听到号角声,从激战中回过神来,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呼喊:傅将军,当心左侧...
左侧?
他挥锤逼退敌人,向左望去却不见异常。就在迟疑之际,熟悉的弓弦震动声传入耳中。
危险!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傅友德垂下头颅,弓起身子,铠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右手抡锤迎敌,左锤急速划向夜空。
嗖嗖破空声不绝于耳。
漆黑的夜幕中,数十支利箭倾泻而下。
傅友德周围的士卒接连倒地,他感到后背传来阵阵刺痛,意识到自己中箭了。
撤退?
此刻移动只会暴露破绽,在这密集箭雨中必遭致命打击。
他只得蜷缩如球,凭借双层重甲硬抗箭雨。
箭矢如雨点般持续落下。
傅友德的后背已失去知觉,双锤护住头颅,不断击落袭来的箭矢。
鲜血浸透内衬丝绸,在两层铁甲间黏腻流淌。
即便双重防护,仍难完全抵御重箭穿透,无数箭簇已嵌入他的背肌。
所幸未伤及脏腑。
正暗自庆幸时,一支流箭穿过锤影,正中头盔。
失血导致他的动作迟缓许多。
砰然巨响。
单层头盔无法抵挡这致命一击。
傅友德只觉后脑剧痛,温热血流渗出头盔缝隙,意识逐渐模糊。
黑暗吞噬了他的视野。
箭雨仍在肆虐,间或传来被落石击中者的哀嚎。
铁锤军士卒前赴后继想要救援,却在箭阵前接连倒下。
这批弓箭手训练有素,分作两队轮番射击,箭矢连绵不绝。
特制重箭轻易贯穿单层铠甲。
危急时刻,徐达持盾而至。
他顶着箭雨冲锋,心中唯有一个信念:救出傅友德。
淮西豪杰岂是薄情寡义之徒!!!
嗖嗖嗖嗖嗖……
徐达刚踏入箭雨范围,手中铁盾骤然一沉,转眼已钉满箭簇。
嘶——
望着穿透铁皮的森寒箭镞,徐达臂膀发颤。三支透甲重箭深深咬进血肉,箭杆刮擦臂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傅将军!是徐达!
他吼着扑到傅友德身旁,却见那铁塔般的身躯纹丝不动。月光下,后脑那支颤动的羽箭令徐达浑身发冷。
直娘贼!他单膝跪地,铁盾斜举头顶,拽着傅友德的铁甲往阵中拖行。三百斤的重量压得地面砂石迸溅。
山脚下,石抹阴鸷的目光穿透夜色:放箭!射空箭囊为止!
呜——
号角声中,徐达暴喝如雷:回山!四名锤兵冲来抬起傅友德,铁锤舞成铜墙铁壁。山下喊杀声已迫至半山腰。
石虎在此!虬髯大汉振臂高呼,五十死士随我断后!
算俺一个!
同去!
五十条身影逆着人潮扑向敌阵,锤风呼啸如雷。
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却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跑。
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徐达望着193名将士沉默不语,心中翻涌着万千感慨。
在这风云变幻的大时代,英雄豪杰层出不穷。有些人名垂青史,更多人却无声无息地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这就是大时代的残酷之处!
无定河边骨犹在,深闺梦里人未归。
我的亲娘!这一箭真要命。
官军最终还是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