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彩灯与玻璃交相辉映,宛若星河坠入凡尘。六座楼阁以飞桥相连,在夜色中宛如天宫仙境。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六层高的天上人间,通体晶莹的玻璃塔楼倒映在秦淮河面,璀璨光芒远隔数十条街巷仍清晰可见。顶层全玻璃构造,登临其上可俯瞰整座金陵城。
至味楼内飘散着诱人香气,宾客们循香而入,纷纷落座品尝佳肴。玉兰楼外更是人头攒动,今晚不仅有花魁献艺,还将首演朱慕新作《牡丹亭》。
剧场内座无虚席。身着统一服饰的小厮们穿梭其间,奉上至味楼精心准备的美味点心。然而宾客们的注意力都被舞台牢牢吸引。
花魁表演过后,随着轰隆雷声,暗红帷幕缓缓拉开。舞台竟呈现出一座微缩江南园林,藤萝怪石间雨雾缭绕,远山近景层次分明。前排宾客伸手触碰,竟真能感受到湿润水汽。
妙哉!楼上包厢里的沈万三探身赞叹,妹夫这布置当真别出心裁!
沈玉莲同样满脸震惊,望着舞台上的布景,心想演一场戏居然搭建了整座园林,这花费未免太惊人了。
方方和圆圆早已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如今她们已是朱慕的侍妾,如愿以偿地留在了他身边。
朱慕坐在一旁暗自得意,这些看似新奇的设计不过是后世常见的舞台机关罢了。上方的雨雾由中空铜管构成,细密的水孔喷洒出人造雨丝;雷雨风声则来自后台口技艺人的精准配合。
园林布景更是简单——木雕的假山、绢制的花草、带滑轮的亭台,还有运用透视画法的立体幕布。这种画法的创始人,正是他朱慕本人。
话剧老爷太狠心了!方方红着眼睛嗔怪道。朱慕笑着轻拍她:别急,好戏在后头。
沈玉莲追问:人都死了还能有转机?圆圆虽不敢埋怨,也眼含期待地望着朱慕。
剧透就没意思了,朱慕神秘地笑道,但结局保证圆满。三人闻言精神一振,重新专注看戏。连旁听的沈万三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夜色渐深。
玉兰楼内一片寂静,唯有台上演员的念白声回荡。这般安静与隔壁至味楼的热闹喧嚣形成强烈反差。
用过晚膳的食客们陆续从至味楼出来,经过玉兰楼时都忍不住驻足侧耳。听不见半点喝彩声,众人不禁心生疑惑——莫非这出戏不够精彩?否则怎会如此冷清?
见玉兰楼已挂出的牌子紧闭大门,这些闲逛的客人便各自散去。有人转去聚宝楼试试手气,更多人则被新开的百乐门吸引,想一睹传闻中的舞厅风采。至于仙泉浴室,此刻尚无人问津。
步入百乐门的客人首先听到一阵激昂的鼓点。这鼓声与寻常牛皮大鼓的沉闷迥异,格外清脆灵动。抬眼望去,只见台上站着个黑衣壮汉,面前摆着五面造型奇特的鼓具——四面横置的小鼓配一面立式大鼓,两侧还陈列着三副大小不一的铜镲。
那鼓手将一对鼓槌使得出神入化,时而旋转抛接,时而疾风骤雨般敲击,在鼓面与铜镲间奏出令人血脉偾张的节奏。随着宾客渐多,一男一女两位舞者翩然登台,同时抱着琵琶的乐师也加入演奏。
琵琶弦音乍起,与鼓点完美交融,奏响前所未闻的韵律。台下观众不觉浑身燥热,双脚已随着节拍轻轻点地。更多目光则被台上舞者的装束吸引——男舞者身着修身配牛皮短靴,女舞者则穿着令众人瞠目的火红短裙,内衬及膝中裤,上装仅露香肩。
这般装扮在后世看来颇为保守,但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某些道学先生已皱起眉头,多数男客却忍不住频频偷觑。忽然鼓声骤停,琵琶划出一串颤音,两位舞者应声而动。下一刻,激昂的鼓点再度响彻全场。
这舞蹈前所未见,急促的节奏令人眼花缭乱,舞者奔放的热情让台下观众又羞又好奇,偷瞥的每一眼都带着隐秘的 。
欢快的爵士舞,为这个时代的人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台下多是含蓄内敛的看客,可台上的舞步却肆意张扬,仿佛替他们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情感。
一些年长者皱眉离场,留下的年轻人却越发投入,目光灼灼,身体不自觉地随着节拍晃动。
音乐戛然而止,许多人仍沉浸其中,意犹未尽。
这时,一名身着奇异长袍的女子登台。长袍垂至脚踝,两侧高开衩,行走间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诸位贵客,方才的舞蹈可还尽兴?那是朱慕先生所创的爵士舞。
女子语调古怪,但尚能听懂——毕竟稿子是朱慕随手写的,他懒得费心修饰成古雅言辞。
接下来这支舞,同样是朱慕先生所创,名为踢踏舞,请诸位欣赏。
哒哒哒!
八名舞者整齐登台,四男四女,脚下踏出清脆的节奏。
随着一名男舞者三下跺脚,众人骤然起舞。脚尖与脚跟在地面敲击出繁复韵律,上半身自在摇摆,双腿快速交替,每一步都是跃动的音符。
他们不需要伴奏,双脚就是最好的乐器。
舞者们演示着基础步法,方便客人模仿。很快,台下年轻人便忍不住跟着跺脚,可惜没有特制舞鞋,踏不出那般灵动的声响。可以预见,踢踏舞风靡之时,这种舞鞋必将供不应求。
踢踏舞毕,百乐门今夜的重头戏终于登场——
交谊舞!
男女相拥而舞的画面,彻底颠覆了在场众人的认知。这个时代即便 作乐,也需闭门掩户。
女舞者们纷纷入场,引导那些既向往又忐忑的男客。舒缓乐声渐起,宾客们在舞伴带领下旋转,最初的拘谨渐渐消散。怀抱佳人,轻嗅幽香,仿佛疲惫也随之消融……
他们发现,这舞蹈虽男女相触,却不显轻浮,反透着庄重典雅。
僵硬的身躯逐渐舒展,很快,整个舞厅尽是翩跹身影。
夜幕低垂,悠扬的旋律在舞台上回荡:
“又见炊烟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
你要去哪里……”
朱慕再次尝试将现代音乐融入这个时代,反响出乎意料地好。
玉兰楼的客人离去时眼眶泛红,而百乐门的宾客却步履轻快,口中哼着方才的曲调。
仙泉池浴室迎来了第一批客人,洗去疲惫,享受片刻宁静。
天上人间顶楼,朱慕与沈万三并肩而坐。繁星点点,万家灯火如倒映的星河。沈万三已从《牡丹亭》的余韵中抽身,目光清明。
“妹夫,你这地方堪称人间仙境,改日也替我造一处。”沈万三忽然转头,直截了当道:“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朱慕轻笑:“仲荣,我等你开口多时了。”他神色一肃,“不错,我要改天换地。你是押我去见官,还是助我一臂之力?”
沈万三无奈摇头:“见官?我妹妹都嫁你了!”他咬牙道,“说吧,要什么?那群废物早该收拾了!”
“我要船。”
“两支船队归你。”
“粮食。”
“苏州粮仓二十万石尽数调拨。”
“工匠。”
“随时听用。”
“兵甲。”
“我来采买。”
“火炮。”
“这玩意儿棘手……但我想办法。你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娘的,最多只能搞到十门炮。”
“够了!”
“煊赫(朱慕的字),你——”
“仲荣,我——”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收声,相视片刻后放声大笑。
笑声渐歇,沈万三正色道:“煊赫,真有把握?”
朱慕舒展身子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蒙元朝廷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迟早要完,这天下总得有人坐,别人坐得,我朱慕就坐不得?”
虽非豪言壮语,却让沈万三心头一松,“罢了,陪你赌这一局。谁让你是我妹夫呢?成了共享富贵,败了共赴黄泉,只是苦了我那妹子还没给你朱家留——”
“打住!晦气话少说,此战必胜。”
“对,必胜。”沈万三捻须笑道,“当初你不肯随我去苏州,原是盯上了金陵城。可城外数万元军......”
“不出月余,城外便无元军。”朱慕斩钉截铁道,“大舅哥且看,金陵必入我囊中。”
沈万三面露惊色。
他素知这妹夫暗中蓄养死士,江心岛藏有战马,近来更在江南广结豪杰。若非如此,也不会将妹妹许配给这野心勃勃之人。
可元军为何会撤?
取金陵为何这般容易?
............
自蒙元立国,汉家儿郎的反抗从未停歇。
年年都有豪杰振臂一呼,如燎原野火,生生不息。
纵使焦土千里,春风过处又见新芽。
汉人骨子里刻着不屈,血脉中淌着抗争。
可汉人又最是安分——有衣蔽体,有粮果腹,有瓦遮头,有妻延嗣,便甘作顺民。
若朝廷连这都不允——
那就反 !
偏偏这朝廷视汉民如牛羊,敲骨吸髓,贪得无厌。
他们不懂——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官威不足惧,民怨不可轻。
安得天下平?
压迫之下必有反抗。
即便强大如秦朝, 到绝境的百姓也会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对平民百姓而言,若皇帝让大伙吃不上饭、娶不到媳妇,那就别怪我们造他的反。
水晶宫开业这天,金陵城依旧繁华似锦。
而江北的濠州城却在血与火中哀嚎。
郭子兴身披赤甲,手握钢刀,振臂高呼:诸位!我郭子兴苟活半生,尝尽世间冷暖。看够了 污吏欺压百姓,见多了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曝尸荒野......
往日豪杰揭竿而起时,我选择沉默隐忍。
原以为忍让能换来朝廷怜悯。
可我错了!
蒙元无道,苍天无眼!今日方知朝廷不可信,与其受尽欺辱而死,不如拼死一搏,杀出个清平世界!
杀啊!
身后无数壮汉挥舞刀枪,跟随郭子兴冲向登城梯,杀向濠州城头。
濠州城内杀声震天。
人群中,汤和咬着刀,随人潮攀爬城墙。两年前他离开护乡军,追随郭子兴谋大事,这一天他期盼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