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在公共水房用搪瓷缸子漱口,冰凉的井水让他打了个激灵。穿越第三天,他仍然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成了一个每月工资四十二块五毛的机械厂技术员。
明远哥,给你。沈晓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递过来两张粮票,我妈让我给你的,说你这月粮票肯定不够用。
周明远接过那两张印着壹市斤的淡黄色纸片,上面还盖着红色的粮食局印章。在2023年,这些东西只存在于历史纪录片里。
谢谢,替我谢谢阿姨。他努力模仿着这个时代人们说话的方式。
沈晓兰歪着头看他:你这两天怎么老说?以前可没这么客气。
周明远心头一紧。他必须更小心,原主显然不是个讲究礼貌的主。
走吧,再不去食堂,馒头又该凉了。沈晓兰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这个动作让周明远身体僵了一下。在2023年,除了醉酒的前女友,没人会这样亲密地碰他。
食堂里飘着玉米面粥的香气,工人们排着长队,饭盒和搪瓷碗叮当作响。周明远跟着沈晓兰排队,目光扫过墙上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标语,和角落里那台正在播放新闻的12寸黑白电视机。
听说了吗?二车间那批出口零件又没通过质检。前面两个工人小声议论着。
可不是,听说外商要求精度误差不能超过0.05毫米,咱们的设备根本做不到。
周明远耳朵竖了起来。0.05毫米?在21世纪,普通车床都能轻松达到这个标准。
打好早饭,他们和王志强坐在一起。王志强咬了口咸菜,压低声音说:明远,听说厂里可能要裁员了,咱们技术科也不能幸免。
为什么?周明远问。
产品不合格,订单越来越少呗。王志强叹了口气,现在改革开放,竞争激烈,咱们这种老厂子,设备陈旧,技术落后...
周明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放下筷子:咱们厂的c620车床有多少台?
十六台,怎么了?王志强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改造主轴箱和导轨,加装数显装置,精度能提高到0.02毫米左右。周明远脱口而出。他父亲是机械工程师,小时候经常带他去车间,这些知识耳濡目染。
王志强和沈晓兰都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王志强瞪大眼睛,咱们厂可从来没搞过这种改造。
周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急中生智:我...我最近在看国外机械杂志,上面有类似案例。
沈晓兰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什么时候能看懂外文杂志了?
我...我查字典慢慢啃的。周明远额头冒出细汗。
明远!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明远回头,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男人站在食堂门口,正是红星机械厂的厂长赵立春。
吃完饭来我办公室一趟。赵立春说完,转身走了。
王志强捅了捅周明远:老赵找你干嘛?你最近没犯错误吧?
周明远摇摇头,心里却忐忑不安。他刚才的话难道这么快就传到厂长耳朵里了?
厂长办公室比周明远想象中简朴得多。一张掉漆的办公桌,两把木椅,一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满了锦旗和奖状。
赵立春指了指椅子,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大前门香烟,递给周明远一支。
谢谢厂长,我不抽烟。周明远摆手拒绝。
赵立春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一口:听说你懂机床改造?
周明远心跳加速。他该怎么回答?说自己是从未来穿越来的?那肯定会被当成精神病。
略懂一点,都是看书自学的。他谨慎地回答。
赵立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这是外商最新要求的零件图纸,精度要求0.05毫米。咱们厂的设备做不出来,你能想办法吗?
周明远仔细看了看图纸。这是一个相对简单的轴类零件,但在1983年,没有数控机床的情况下,要达到这样的精度确实有难度。
可以试试改造现有车床。周明远指着图纸说,主轴轴承换成高精度圆锥滚子轴承,导轨重新刮研,再加装简易数显装置,应该能达到要求。
赵立春眼睛一亮:你确定?
理论上可行。周明远不敢把话说死。
赵立春一拍桌子,我给你三天时间,先改造一台试试。需要什么零件和人员,直接找供应科和技术科调配。
周明远没想到厂长这么雷厉风行。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却直打鼓——他虽然有理论知识,但实际操作经验几乎为零。
走出厂长办公室,周明远直奔厂图书馆。他需要查阅更多这个时代的技术资料,确保自己的改造方案不会太超前。
图书馆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书架上的技术书籍大多已经发黄。周明远翻遍了机械类书籍,终于找到一本1978年出版的《机床改造与维修》。他如获至宝,借出来带回宿舍研究。
筒子楼的走廊里飘着各家各户做饭的香气。周明远用钥匙打开自己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单身宿舍,发现沈晓兰正坐在他的床边缝补一件衬衫。
你怎么进来的?周明远惊讶地问。
沈晓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阿姨给我的,说你总忘记带钥匙。她指了指桌上的饭盒,给你带了晚饭,趁热吃。
周明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在2023年,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关心他了。
谢谢。他放下书,打开饭盒,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份土豆烧肉。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绝对是奢侈品。
厂长找你什么事?沈晓兰边缝扣子边问。
周明远把改造车床的事告诉了她。
沈晓兰停下针线,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咱们一起上的技校,你成绩还没我好呢。
周明远筷子一顿。他忘了原主只是个普通技校毕业生。
人总会进步的嘛。他含糊其辞,赶紧转移话题,这肉真香,你妈手艺真好。
沈晓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她缝好扣子,开始整理周明远乱七八糟的房间。
沈晓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这是什么?
周明远也一头雾水。沈晓兰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本笔记本。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发现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机械图纸和计算公式。
这不是你的字迹...沈晓兰皱眉道。
周明远凑过去看,确实不是他的字,但很可能是原主的东西。他接过笔记本,发现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赠明远,愿你学有所成。父,1980年冬。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涌现——原主的父亲曾是省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文革期间被迫害致死,这些笔记是他留给儿子的宝贵遗产。原主因为自卑和叛逆,一直把这些笔记藏在床底,从未认真研读。
是你爸爸的笔记...沈晓兰轻声说,眼神柔和下来,所以你最近突然懂这么多,是在偷偷学习这些?
周明远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沈晓兰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明远哥,你变了。
周明远心跳漏了一拍:变...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好了。沈晓兰笑了,变得更像...你爸爸了。
她的话让周明远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愧疚。他正在窃取原主的人生,包括这个美丽善良的未婚妻。
第二天一早,周明远带着那箱笔记去了车间。他选了最靠边的一台c620车床,按照笔记中的方法和自己掌握的未来知识,开始改造工作。
王志强和另外两个技术员被派来协助他。起初,他们对周明远的方案将信将疑,但随着改造的进行,看到周明远熟练地调整主轴间隙、刮研导轨,他们的怀疑逐渐变成了敬佩。
明远,你这手刮研功夫哪学的?比厂里老师傅还溜!王志强惊叹道。
周明远笑而不答。他父亲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机械加工,刮研是根本,小时候没少逼他练习。
第三天下午,改造终于完成。赵立春亲自带着质检科的人来验收。车间里围满了看热闹的工人,连沈晓兰也偷偷从会计科溜了过来。
周明远擦了擦额头的汗,启动了车床。机器运转平稳,噪音比改造前小了很多。他按照图纸要求,开始加工那个关键零件。
二十分钟后,零件加工完成。质检员立刻用千分尺测量各项尺寸,然后惊讶地抬起头:厂长,精度达到0.018毫米!比外商要求的还高!
车间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赵立春激动地握住周明远的手:好小子!真有你的!这下咱们厂有救了!
沈晓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周明远,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个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青梅竹马,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又如此耀眼。
人群散去后,周明远留下来做最后的设备检查。他正弯腰调整车床底座螺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赵厂长在办公室与人密谈,李为民翻看他的档案,一封匿名举报信...
这些画面转瞬即逝,但足以让周明远警觉起来。他的预知能力又发作了,而且这次似乎预示着麻烦。
周技术员,忙着呢?一个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明远转身,看见厂办主任李为民站在车间门口,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主任。周明远点点头,心里提高了警惕。在他刚才的预知画面里,李为民可不是什么友善角色。
李为民走近车床,用手帕擦了擦手才去摸改造过的部件:听说你这几天大显身手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厂里设备改造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应该先打报告?万一出了事故,谁负责?
周明远听出了话里的威胁意味:厂长亲自批准的。
是吗?李为民轻笑一声,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也要懂规矩。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明远一眼,转身走了。
周明远望着李为民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意识到,自己展现出的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而这在1983年的国营工厂里,未必是好事。
当晚,周明远在宿舍仔细研读原主父亲的笔记。这些四十年前的技术资料,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沈晓兰,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我妈做的打卤面,让我给你送一碗。她走进来,把碗放在桌上,然后好奇地翻看那些笔记,你看得懂这些?
周明远点点头:大部分能看懂,你爸教过我基础知识。
沈晓兰突然沉默下来,坐在床边看着周明远吃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明远哥,我总觉得你最近像变了个人。
周明远筷子一顿: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沈晓兰歪着头,就是...更稳重了,更有主见了,好像...突然长大了。
周明远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确实不是原来的周明远,但这个真相现在说出来,恐怕没人会相信。
人总要长大的。他最终说道,特别是...当我想到未来要娶你,总得有点出息才行。
这句话让沈晓兰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低头摆弄着衣角,声音细如蚊呐: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周明远笑了。这个年代的女孩真是单纯得可爱。在2023年,这样的话恐怕连中学生都哄不了。
沈晓兰突然抬头,鼓起勇气问:明远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现在的你,你会怎么办?
周明远心头一震。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他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沈晓兰组织着语言,比如你其实是个特别厉害的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假装成普通人...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周明远放下碗,认真地看着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第一个告诉你。
这个回答似乎让沈晓兰很满意。她站起身,收拾好碗筷:明天周日,我妈让你来家吃饭。别忘了。
周明远点点头。送走沈晓兰后,他站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厂区。高耸的烟囱,整齐的厂房,远处家属区的点点灯火——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粮票和几元纸币,想起2023年手机支付、外卖、高铁的便利生活,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怀念。也许,在这个质朴的年代,他反而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但那个预知画面中的危机呢?李为民的敌意,匿名举报信,赵厂长的密谈...这些都提醒着他:即使回到了过去,危险依然如影随形。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改变身边人的命运——尤其是沈晓兰的。
他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开始写下自己的第一个五年计划:1983-1988。这一次,他要利用未来的知识和预知能力,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闯出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