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再也撑不住了。
膝盖一软，像滩被雪泡化的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眼泪混着嘴角的血沫，顺着脸颊往下淌。
糊得满脸都是，连胡茬都黏在了一起。
他双手撑着冰冷的羊毛毯，指节发白，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草：“是！是可汗让我来的！他说…… 他说部落里的老人还念着移地健可汗的好，只要这小崽子活着，大家就不会真心服他当新可汗！”
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在毡地上 “咚咚” 响，很快就渗出血来。
“求宰相大人饶命！我就是个跑腿的，他用我妻儿的性命威胁我，我不敢不从啊！我不想死，求您给我条活路！”
“活路？”
如掘罗勿猛地将短刀往地上一掷，刀身 “噗” 地插进羊毛毯。
刀刃还在微微颤动，映得他眼底的寒光愈发凛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巴图尔，语气冷得像帐外结了冰的河面：“你举刀对着七岁孩童时，怎么没想过给他留条活路？为虎作伥的东西，也配要活路？”
巴图尔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趴在地上哭嚎。
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待宰的羔羊。
如掘罗勿不再看他，转身对身后的参军道：“传我命令，把巴图尔关进囚车，铁链锁死手脚！明日卯时，将他和顿莫贺达干的罪证。包括他的供词、眼线的证词，全摆在牙帐前的空地上，让所有部落首领都看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又加重几分：“另外，立刻派人去各部落传令，明日卯时必须准时到场，谁要是敢迟到，或者敢不来，就按通敌论处，抄没他的牧场和牛羊！”
参军躬身应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转身掀开毡帘时，他特意瞥了眼窗外。
风雪比刚才小了些，天边泛着淡淡的鱼肚白，像块被雪映亮的薄玉。
可寒风卷着雪粒刮进帐内，还是带着刺骨的冷，吹得人心里发紧。
如掘罗勿走到药罗葛多逻斯身边，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拂去孩子肩头沾着的雪粒。
孩子的小手还攥着那块糖糕，糖霜化在指尖，黏糊糊的，蹭得皮甲上都沾了甜腻的痕迹。
“小王子，明日你就是回纥的新可汗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吓着受惊的小兽。
“本相会一直护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药罗葛多逻斯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问：“当上可汗，是不是就能让所有部落的人帮我找爹爹？要是找到了爹爹，我们就能一起吃糖糕了。”
如掘罗勿的心猛地一酸，像被雪粒扎了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笑着点头：“当然能。到时候，全回纥的人都会听你的话，骑着最快的马，去所有牧场找你爹爹，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阿古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他知道这是安慰孩子的谎话。
移地健可汗早就死在长安城外了，可他不能拆穿，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小主人啊，这世上最苦的，就是知道真相却不能说出口。
次日清晨，牙帐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各部落首领骑着披甲的战马，身上裹着厚重的皮裘，腰间别着磨得发亮的弯刀，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落得胡须上都是。
空地中央的高台上，铺着象征可汗的红色毡毯。
药罗葛多逻斯穿着崭新的黑色皮甲，皮甲上还绣着小小的狼头纹，衬得他的身子更瘦小了。
他小手紧紧攥着传国玉印，冰凉的玉质让他稍微安了点心，在如掘罗勿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宝座。
“各位首领，今日立药罗葛多逻斯为新可汗，乃是顺应天意，顺应民心！”
如掘罗勿举起手中的宰相玉印，玉质温润，在阳光下泛着光，声音洪亮得传遍整个空地。
“顿莫贺达干弑侄夺位，还想对小王子下杀手，此等恶行，天地不容！从今日起，凡忠于新可汗者，就是我回纥的功臣，赏牧场，赏牛羊；若有违抗者，就是与整个回纥为敌，杀无赦！”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胡说八道！”
顿莫贺达干猛地拨开身边的人，手中握着弯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如掘罗勿，你不过是个宰相，也敢擅自立可汗！这小崽子乳臭未干，连马都骑不稳，凭什么当可汗？我看你是想借着立可汗的名义，趁机夺权，当回纥的幕后主人！”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部落首领，都是平日里跟他交好的势力。
这些人纷纷拔出弯刀，高声附和：“我们只认顿莫贺达干可汗！这小崽子不算数！如掘罗勿，你快把可汗之位还给顿莫贺达干！”
如掘罗勿脸色一沉，对身后的亲卫道：“把巴图尔带上来！让各位首领看看，顿莫贺达干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两名亲卫推着囚车走过来，囚车的木轮在地上 “咯吱” 响。
巴图尔浑身是伤，胳膊和腿都被铁链锁着。
看到顿莫贺达干，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哭喊：“可汗救我！是如掘罗勿逼我的！他用烙铁烫我，用鞭子抽我，我才乱写供词的！你快救我啊，我不想死！”
顿莫贺达干眼神一慌，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一派胡言！我从未派你去行刺小王子！如掘罗勿，你少拿这种假供词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如掘罗勿冷笑一声，从亲卫手中拿过一卷羊皮纸，扬了扬。
“这是巴图尔亲笔写的供词，上面还有他的手印，各位首领要是不信，可以过来看看！另外，我这里还有三个眼线的证词，他们亲眼看到你派巴图尔去小王子的帐外踩点，你敢说你没派人盯着小王子？”
顿莫贺达干语塞，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不肯认怂。
他知道，一旦认了，自己就彻底完了。
他猛地举起弯刀，对身后的人喊道：“兄弟们，如掘罗勿这是想造反！咱们不能让他得逞！跟他拼了，杀了这小崽子，保住回纥的正统！”
“拼了！杀了小崽子！”
身后的部落首领们齐声呐喊，举着弯刀就朝高台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