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李主任清了清嗓子,略显尴尬地说:“同志们,组织决定由秦淮茹同志担任后厨副主任,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工作!”
“特别是李琴你,”李主任加重语气,“要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这是给你分担压力,可别多想啊!”
“呵呵……”李琴挤出职业化的笑容,“李主任说哪儿的话,后厨和食堂是厂里的,是国家的,更是组织的。只要领导安排,我们坚决服从!”
“好!”李主任点头,“还是李琴你顾全大局!”
“李琴啊,”李主任坐下,笑着说,“你实在太辛苦了。这次让秦淮茹过来,虽然是副主任,但她是常务副主任。”
“也就是说,以后由她来主持工作。”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副厂长注视着李琴。
李琴冷笑一声:这不就是让她当家做主么?
“行!”李琴说,“我没意见,以后后厨就听秦淮茹的,我也服从她的安排!”
“李主任!”李琴一脸严肃地说道,“您要提拔她为副主任并负责后厨,这事必须正式发文说明,否则我就辞职!”
在职场打拼这么多年,副主任也做了三四年,李琴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秦淮茹是副主任,主持工作,而她是正主任。
可万一后厨出了事,谁来担责?肯定是第一责任人。
要是秦淮茹搞出问题,李琴绝不愿意替她背这个黑锅。
“这……”李主任皱了皱眉,只好答应:“行,明天我就让人事部出个通知。”
“好!”李琴说,“那今天还是我说了算。什么时候我看到通知,什么时候我再把主持工作的任务交给秦淮茹。”
显然,李琴是防着李主任说话不算话。
李主任脸色一沉——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但李琴态度坚决,他想了想,也没再坚持,回到办公室就让办公室主任起草了一份说明,张贴在厂区各主要出入口和公告栏里。
同时还让于海棠广播了一遍。
于是李琴顺理成章地把工作交接给了秦淮茹。
全厂职工很快都知道了这件事。
“哎,秦淮茹现在厉害了啊!”
“虽然是副主任,但干的可是主任的活儿,听说李琴现在都没什么事做了。”
“啧啧,还是常务副主任呢!”
“看来顶掉李琴是早晚的事。”
工人们乐得看热闹,食堂人事变动跟他们关系不大,反倒成了饭桌上的谈资。
秦淮茹开始主持后厨工作。
但李琴名义上仍是正主任,所以唯一的那张办公桌,还是李琴坐着,秦淮茹只能站着干活。
不到半天,秦淮茹就不高兴了。
“李琴,”她沉着脸说,“你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吗?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倒坐得稳稳的。不知道给我腾位置?”
“现在是我主持后厨工作!”
“呵呵,”李琴冷笑,“那又怎样?这桌椅是我食堂主任的,不是副主任的。”
“想坐?等你当上主任再说!”
“你!”秦淮茹气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
没错,李琴不让,她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样吧!”李琴最后还是松口了,“你搬个凳子坐我对面,桌子够大,咱俩一起用。”
秦淮茹每天得核对票据和钱,没个桌子确实不行。
不过,李琴很好奇,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到底怎么算钱、怎么签字?
很快,她就见识到了秦淮茹的做法。
一般人会把同样面额的钱和票放一堆,数好张数,乘一乘加一加,总额就出来了。
但秦淮茹不一样。
她不认字,更不会算账,但她认得钱和票。
她把一毛的、五毛的、两毛的凑在一起,凑成一块钱一堆。
一块、两块、三块……自己慢慢数。
别人十分钟做完的事,她得忙一上午,还常常出错。
“这里有计算器。”李琴把一个又大又笨的计算器放到她面前,“你用这个算吧。”
秦淮茹脸一红——她不会用。
“要不这样,”李琴说,“你数好每种票多少张,报数字,我帮你算。”
李琴不是好心,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每天这么磨蹭,秦淮茹不走,她也走不了。
但秦淮茹拒绝了:“不用,我自己来。”
她怕李琴动手脚坑她。
行,那你就慢慢数吧。
李琴摇摇头,也懒得管了。
不过秦淮茹挺机灵,受了李琴的启发,后来每天就单独数每一种票的张数,一毛的、两毛的、五毛的……
数完把数字报给刘岚、马华他们帮忙算,结果都一样的话,她就填上去。
这样一来,她最重要的工作也算完成了。
工作搞定之后,秦淮茹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有一天,她问刘岚:“刘岚,咱们后厨的面和馒头,大概是怎么算分量的?我不太懂,你教教我呗。”
她语气挺客气。
刘岚不愿得罪人,只好解释道:“一般来说,一斤面能蒸出一斤半的馍馍。一个馍馍标三两,实际含面只有二两,另外一两是水分!”
秦淮茹一听就明白了。
食堂卖的馒头是按二两面算的。
所以收的粮票也是二两。
后厨的标准是:一斤二合面,做五个馍馍。
每个馍馍净重三两,实含面粉二两。
个头很大。
比后来市面上的馒头大了好几倍。
这年代工人体力消耗大,吃得多,馒头大些也是好事。
一般工人中午要吃三个大馒头。
二合面馒头一顿就吃掉六两粮票,按三十天算,一个月光是中午就吃掉十八斤。
要知道每人每月二合面定量才三十斤。
光午饭就用掉一大半。
不过早晚两顿吃得少,倒也还行。
秦淮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从今天起,一斤面做七个馒头!”
一斤面做七个,凭空多出两个!
但收的钱和粮票不变,还是原来的数。
这样一来,食堂的收益就能大大增加。
上交后勤的钱和票是按面粉量算的。
多出来的那两个馒头……
嘶——
这不就归我了吗?
我也能捞点油水了。
哈哈……
至于后厨的人,随便给点甜头就打发了。
“这……”刘岚犹豫,“这样不好吧,工人们会有意见的!”
“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秦淮茹板起脸,“照我说的做!你看这馒头,从这么大变成这么大,也没小多少吧!”
“好吧。”
刘岚没办法,只能按秦淮茹说的办。
一斤面蒸七个馒头。
每个馒头实际只有二两多一点了——这还是含水的重量。
上午十点,馒头蒸好了。
刘岚跑到办公室抱怨:“秦副主任,李主任,现在馒头小了不少啊,我怕工人们有意见,您看……”
说着,她把新旧两种馒头都拿了出来做对比。
“秦副主任您瞧,这是以前的馒头,这是现在的……”
李琴瞥了一眼那明显缩小尺寸的馒头。确实是小了。
但秦淮茹只是轻松一笑:“没事的……刘岚,其实也没小太多……工人们哪会注意到这些……肯定没问题的!”
“现在后厨由我负责,你就不用操心太多了……让你去卖你就去卖,别问那么多!”
“行!”刘岚板着脸走了。
李琴心里暗暗吃惊:这才管事几天,秦淮茹就敢这么干?
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吗?
看到秦淮茹这番动作,李琴大概猜出她想干什么了。
把馒头做小?不就是为了自己能从中捞一笔吗?
不然谁会费这个劲?
嘶——真是够大胆的!
还好之前我聪明,让李主任发了通知,现在后厨由秦淮茹负责,我不用管事了。
要不然,以后出了事,这烂摊子肯定又得我来收拾。
李琴越想越紧张。
虽然现在撇清了,但万一真出事,说不定还是会赖到我头上。
怎么办?得赶紧躲开!
她立刻收拾好东西,对秦淮茹说:“秦副主任,我也没什么事,我去跟后勤主任请个假,想回家休息两天,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你懂的。”
“哦哦……”秦淮茹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懂,我懂……你去吧!”
她本来就嫌李琴碍事。
李琴不在,她才方便动手,才敢放开胆子去捞钱。
毕竟李琴在的话,还得算她一份。
李琴这一走,秦淮茹心里挺高兴。
李琴的直属领导是后勤主任。
后勤管的事很多:工人的吃喝拉撒、对外采购、全厂的卫生、物资供应、生活福利等等。
后勤不仅管食堂,还管二级采购部门。
所以后勤主任是高层,级别相当于副厂长。
一般来说,能当上后勤办公室主任的,都挂着副厂长的头衔。
有些厂里,后勤主任干脆就是副厂长兼任。
轧钢厂的后勤主任姓郭。
“郭主任!”李琴苦笑着开口,“不好意思,我想请个假!”
“啊?”郭主任从厚厚的眼镜片后抬起头,“怎么了,突然要请假?”
“身体不太舒服。”李琴解释道,“更年期到了,每天都难受,想去医院看看,大概请个三五天。”
“这么久?”郭主任有些惊讶。
“没事,”李琴语气平静,“该扣工资就扣,不用照顾我。现在后厨是秦淮茹在管,我在那儿也没什么事。”
“哦……”郭主任明白了,她这是有情绪了。
他和李琴平时关系不错,这些日子她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工人对后勤的评价也提高了不少。虽然他不是革委会一把手,帮不上大忙,但批假这种小事还是能做的。
“行,我给你批五天假,不过说好了,要扣五天工资。”
“好。”
李琴办好手续,便离开了工厂。
……
中午,工人们陆续来食堂吃饭。
秦淮茹亲自站在窗口招呼。
食堂一共十个窗口,同时供应饭菜和馒头——有二合面的,也有白面馒头。
“秦副主任,亲自卖菜啊?”有人笑着打招呼。
“是啊,”秦淮茹一边忙活一边笑着说,“李琴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我不多忙点怎么办?还能指望谁呢?”
她趁着李琴不在,暗暗说了几句风凉话。
“给我三个二合面馒头,一份菜。”第一个工人说道。
秦淮茹递过馒头,收下六两粮票和一些钱。
那人接过馒头掂了掂,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