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忘尘跟着商队一同上路。
这一路,他学到了许多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看商队伙计如何与路人寒暄,听掌柜如何讨价还价,观察他们递东西时的手势、说话时的语气。
他像块海绵,默默吸收着这些“人情世故”,私下里模仿拱手的姿态,练习着如何用温和的语气回应别人的问候。
只是有些东西,他终究学不来。
比如伙计们插科打诨时的玩笑,他总是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比如遇到女子抛来的眉眼,他总是一扫而过,商队总说自己是木头以后娶不到媳妇。
可是媳妇是东西?能吃吗?有哥哥对自己好吗?才不会!没有人比哥哥对自己更好的!
掌柜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哪家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公子,性子纯良,倒也越发照看他。
半月后,商队抵达遂州城。
忘尘谢过掌柜的照拂,与他们分了别,独自一人往青华山而去。
站在山脚下仰望,只见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看不出半分人烟踪迹。
他深吸一口气,提步往山里走。
一连在山里转了三天,别说隐宗,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山路崎岖,岔路众多,他好几次都差点走回原地。
正当他有些沮丧时,忽闻前方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闪身躲在树后,只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鬼鬼祟祟地往前走,手里还拿着撬棍、绳索之类的东西。
“动作快点,据说隐宗灭门后,值钱的东西都没被搜走,咱们要是能找到那批‘怀玉丹’,这辈子都不愁了!”为首的汉子压低声音道。
忘尘心头一动——怀玉丹?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碎片里出现过。
他悄悄跟了上去,借着枝叶的掩护,不远不近地缀着。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密林忽然开阔起来。
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黑沉沉地卧在山坳里,与周围的青翠山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那便是隐宗。
忘尘屏住呼吸,看着那座山门——没有华丽的雕饰,没有醒目的匾额,只有沉冷的黑石与乌木。
墙体由深灰色巨石砌成,光滑得像被打磨过,连一丝纹路都没有。
墙顶覆着青黑色瓦檐,瓦当是极简的羽纹,远看像一只只敛翅的蝙蝠,蛰伏在那里,透着无声的威慑。
山门呈“凸”字形,主门与两侧偏门向前突出,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正冷冷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门前是三级宽达数丈的青石板台阶,缝隙里生着暗绿色的苔藓,却被踩得异常光滑,想来从前往来的人极多。
主门由厚重的乌木打造,裹着暗铜色的金属甲片,边缘锋利如刃,拼接处刻着细密的纹路,是忘尘从未见过的样式。
门上没有门环,只嵌着两块黑石,转动时会发出低沉的声响,想来是通行的暗号。
四根黑石立柱支撑着门楣,顶端嵌着暗银色的金属构件,形似交叉的短刃,戒备之意显露无遗。
门楣上方没有匾额,只有一道狭长的凹槽,此刻虽无光亮,却不难想象,夜间这里会透出冷白色的微光,像巨兽的眼睛,诡谲而森然。
城墙下方各有一个半人高的暗口,被铁栅封着,缝隙极小,既像通风口,又像监视孔,让人觉得一举一动都在暗处的注视之下。
台阶边缘没有栏杆,只凿着浅槽,铺着碎石,走上去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边界上。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像座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气息,混合着山间的湿冷,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掌灯的隐宗,就像一头潜伏在深山里的吃人怪兽,连风穿过走廊的声音,都带着呜咽般的诡异。
前面那几个毛贼显然也被这气势震慑,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前,不知捣鼓了些什么,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乌木大门竟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意,猫着腰钻了进去。
忘尘等了片刻,也运转起婆娑步,身形轻盈如落叶,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他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那几个毛贼正忙着撬旁边一间屋子的锁,丝毫未觉身后多了个人。
站在隐宗的院子里,忘尘才真正感受到这座门派的庞大。
错落的走廊像迷宫般交织,门户紧闭,黑沉沉的窗洞像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他明明应该对这里感到陌生,可心底却隐隐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很多年前,他曾在这里,或者曾在某扇门后待过很久很久。
可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记忆像是蒙着一层雾,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细节。
他没有跟着那几个毛贼,而是凭着直觉,往院子深处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周围的黑暗仿佛有了形状,正一点点向他逼近。
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知道必须找下去。
或许在这里,能找到关于“白术”的答案,能找到那些追杀者的来历,能找到让他不再连累李莲花的方法。
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机关转动声,极轻,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忘尘脚步一顿,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那是离开莲花楼时,他从李莲花的工具箱里找到的,此刻正泛着冷冽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忘尘觉得脊背发凉。
因为不知道到底在哪里,忘尘也只能一间一间的找,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忘尘身体快速躲避。
三枚银针“笃笃笃”的就扎在了房门上入内三分,能看出来来人用了十足的力道。
忘尘转身,后面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戴着围帽看着忘尘,淡定的就像刚才扔出飞针的不是他一样。
忘尘看着对面的男子,他想到刚才跟着的毛贼里没有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