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的课程总是格外漫长。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文勤心不在焉地转着笔,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这节课是数学,老师正在讲解三角函数,但他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别处。
下课铃终于响起,同学们如释重负地开始收拾书包。沈文勤刚把课本塞进书包,就看见袁岩哼着小调从教室门口经过,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
“看什么看?”袁岩注意到沈文勤的目光,挑衅地扬了扬下巴,“我妈已经答应帮我找人了,拾棉花这种苦力活,我才不去呢。”
沈文勤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拉上书包拉链。他知道袁岩家里有些关系,总能找到人顶替他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劳动实践。这就是现实,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多一些特权。
班会课上,班主任宣布了下周开始为期五十天的拾棉花劳动安排,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唯有袁岩依然得意洋洋,甚至还冲沈文勤做了个鬼脸。
中午放学后,沈文勤独自往家走。秋日的阳光已经不再毒辣,微风拂过路边的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着母亲会不会同意他也找人顶替,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白玲一向严格要求他,绝不会允许他搞特殊化。
进到废品收购站后,看到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车上没有人,院子里也没见父母在。他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推开家门,果然听到客厅里传来陌生的谈笑声。玄关处多了一双沾着灰尘的男士皮鞋和两双女士鞋,显然有客人来访。
“文勤回来啦?”白玲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你大伯和大婶来了,快打个招呼。”
沈文勤的心沉了下去。大伯沈建国一家每次来访,几乎都是为了借钱。
客厅里,父亲沈卫国正和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相谈甚欢。那男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肚子微微凸起,正是大伯沈建国。旁边沙发上坐着打扮艳丽的大婶王美凤,他们的女儿沈迎春则在一旁削苹果。
“哎哟,文勤都长这么高啦!”沈建国站起身,想要拍拍沈文勤的肩膀,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大伯,大婶,大姐。”沈文勤礼貌而疏远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想往自己房间躲。
“别急着走啊,”沈建国拉住他,“正好听听大伯的新项目,让你长长见识。”
沈文勤无奈地在沙发角落坐下,看着父亲给大伯的茶杯续水。白玲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卫国啊,不是我说,这次的项目真是稳赚不赔。”沈建国啜了口茶,开始滔滔不绝,“今天大西域糕点房刚好遇到国庆中秋同一天,咱们哥俩一起,到时候一块投入一部分钱,这部分不会太多。也不积压多少货款,我们就做月饼。听说今天来这里务工的口里人多很多。”
沈卫国点点头,似乎很感兴趣:“听起来不错,但是月饼市场竞争激烈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沈建国一拍大腿,“我已经打通所有环节了!从生产到销售,各个商店我都谈好了,就差最后一点资金周转。跟往年一样,你借我五万,一个月后我还你六万!这利润,比存银行强多了!”
白玲突然开口,语气警惕:“大哥,不是我们不帮你,只是文勤已经要上高中了,开销大,我们也没多少积蓄。”
“弟妹这话说的,”王美凤插嘴道,“谁不知道你们家卫废品站人流稳定,收入不错。这点小钱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吧?”
沈迎春也帮腔:“是啊三叔,我爸这次真的很有把握。要不是资金一时周转不开,也不会来麻烦你们。”
沈卫国显然动摇了:“大哥,这项目真的靠谱吗?”
“百分之百靠谱!”沈建国拍着胸脯保证,“咱们亲兄弟,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看往年借的钱,哪次没还?”
沈文勤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伯,我记得你三年前借的两万到现在还没还呢。”
客厅顿时安静下来。沈建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沈文勤平静地说,“那天我听见您跟我爸打电话,说歌舞厅出事赔光了,那两万就当是兄弟情谊,不用还了。”
白玲惊讶地看向丈夫,沈卫国尴尬地移开视线。
沈文勤继续说:“而且我记得爷爷奶奶留下的宅基地,您不是建了栋小二层吗?先是开了大西域歌舞厅,后来改成糕点房。前年歌舞厅出事,因为里面有服务员做特殊生意被抓,连累您也被拘留了半年。这些您怎么不提?”
“你!”沈建国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文勤,“小孩子懂什么!那是有人眼红陷害我!”
“那奶奶当年给您投资养羊的钱呢?”沈文勤毫不退缩,“说好养大出栏就还,都过去五年了,羊应该早就出栏了吧?”
王美凤尖声道:“白玲!你怎么教孩子的?这么跟长辈说话!”
沈迎春也皱起眉头:“文勤,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太没礼貌了。”
沈文勤却看向沈迎春:“大姐,我说这些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与其一次次搞这种投机倒把的生意,不如好好规划一下那栋楼。地理位置那么好,做成酒店或者正规宾馆不是更稳定吗?”
他顿了顿,注意到沈迎春的表情微微一动,于是继续说:“姐夫家里不是有很多能人吗?找他过来帮忙管理,让大伯提前退休享受生活不是更好?总比这样一次次冒险强。”
“放肆!”沈卫国突然拍桌而起,“谁让你这么跟大伯说话的!回你房间去!”
一直沉默的奶奶也开口了:“就是,家里的产业怎么能交给外人打理?文勤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迎春却若有所思:“其实文勤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迎春!”沈建国怒视女儿,“你怎么也跟着胡说!”
沈迎春耸耸肩:“爸,那栋楼现在空着也是空着,做糕点和面包客单又不高,确实可以考虑做酒店。我公公那边确实有相关经验的人。”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沈建国气得脸色发青,王美凤不停地数落沈文敬没家教,奶奶在一旁唉声叹气说家族不和。
最终,大伯一家愤然离去。临走时,沈建国丢下一句:“沈卫国,你就这么教育儿子的?以后有事别来找我!”
门“砰”的一声关上,客厅里陷入沉寂。
沈卫国颓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白玲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背,然后看向沈文勤,眼神复杂。
“我知道你不喜欢大伯,但有些话不该由你说。”白玲叹了口气,“毕竟是一家人...”
“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才不能看着他一次次跳坑!”沈文勤情绪有些激动,“爸每次心软借钱,哪次不是打水漂?咱们家又不是开银行的!”
沈卫国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那你也不能那样顶撞长辈啊...”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沈文勤低声道,“而且我觉得大姐好像听进去了。如果真的能说服他们把楼改成酒店,说不定对大家都好。”
白玲和沈卫国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沈文勤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冲动,但如果不站出来说话,父亲很可能又会心软借钱。
窗外,大伯家的面包车缓缓驶离小区。沈文勤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沈迎春正打着电话,神情认真,似乎已经在筹划什么。
或许,他的话真的起了作用。沈文勤心想,改变需要时间,但至少今天他种下了一颗种子。
楼下传来母亲准备午饭的声音,父亲打开了电视,新闻播音员的声音隐约可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但沈文勤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