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窗帘,给陆知行这间依旧简陋的主任办公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苏青筠轻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知行,”她轻声开口,手里捏着一份牛皮纸封面的调函,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我可能有机会调去上海了。”
她将调函放在陆知行的办公桌上,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那边新成立了一个生物医学工程研究所,是部里的重点单位,急需有临床背景又懂基础研究的人。那边的领导看了我的资料,很满意…待遇,住宿条件,还有…未来的发展机会,听说都比留在所里医务室要好很多。”
陆知行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拿起那份调函,纸张挺括,上面盖着红色的公章。他深知,对于苏青筠的专业发展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更好的平台,一个能让她才华得以更好施展的广阔天地。北京第六研究所的医务室,确实有些局限她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为她高兴,支持她去追求更好的前程。但一想到两地分居,在这个通信不便、书信往来动辄十天半月,探亲假一年也只有一次的年代,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份刻骨的思念和无法相互照应的艰难,足以消磨掉很多美好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是好事…青筠。上海是大地方,平台好,对你的专业…发展更有利。你应该…”
“我不去。”苏青筠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我已经给那边回信,婉拒了。”
陆知行愣住了,拿着调函的手停在半空。
“为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心中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莫名的揪痛。
“这里有你。”苏青筠的脸微微泛红,但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你的‘争气机’刚刚走上正轨,研究室才成立,千头万绪…你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胃疼了谁给你送药?熬夜饿了谁提醒你吃东西?我去上海,谁照顾你?”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而且,我想陪着你,看着你,一步步实现你的梦想。你的梦想,也是我的牵挂。”
简单而朴素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蕴含着比任何誓言都更深重、更坚定的情意。陆知行感觉喉头一阵强烈的哽咽,心脏被一种巨大的、滚烫的情感充满了,胀得发痛。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份调函,而是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牢牢包裹住。
“青筠…”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看着她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柔光的侧脸和那双为他放弃前程的、清澈坚定的眼睛,最终只化作一句郑重的承诺,“谢谢你…等我这边一切都真正稳定下来,我们…我们就结婚。”
苏青筠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脸颊绯红。窗外,北京晚高峰隐约的自行车铃声和嘈杂人声传来,却仿佛离他们很远。在这物质匮乏、前途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这份相互扶持、彼此成就、愿意为对方牺牲前程的爱情,朴素得像一粒尘埃,却坚韧得足以穿透任何时代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