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临门时，顺亲王府只派了个管家来接亲。苏恒背着凤冠霞帔的妹妹跨过火盆，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那些不知廉耻珠胎暗结的议论如针尖般扎进沈家每个人的耳朵。
待喜轿远去，苏恒折返至府门前，在苏蓁身侧驻足：四妹妹倒是镇定。
嫁人的不是我，何须慌乱。
可知媚儿这一去，前路如何？
前程自有天定。
苏恒恍若未闻，望着长街尽头的迎亲队伍幽幽道：世间事如云烟变幻，今日山穷水尽处，未必没有柳暗花明时。他话音陡然转沉，而有些看似坦途，或许正通往——万丈深渊。
说得是。苏蓁浅笑，天有不测风云，或许前方——本就是悬崖绝路。
苏恒倏然转头，目光如钩子般刮过她面容：今日方知，四妹妹原是藏珠于椟。
苏蓁尚未答话，忽闻身后传来苏晟的疾呼：妹妹！他快步挡在二人之间，戒备地扫了眼苏恒，外头蛇鼠横行，为兄总要防着有人暗放冷箭。
苏恒低笑：大哥多虑，以四妹妹的慧心，寻常算计岂能近身？至于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或许另有所指。
我妹妹心地澄明，自不比那些满腹算计的衣冠禽兽。苏晟冷嗤，做兄长的若不留神，只怕她被那些读圣贤书的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说着拉过苏蓁，走，咱们赴宴去。
这番指桑骂槐令苏恒眼底腾起戾气。
喜轿沿着定京最繁华的长街巡游，锣鼓喧天却掩不住这门亲事的难堪。皇后赐婚的排场越是隆重，越像一记记耳光甩在苏家脸上。
青楼临窗的雅座上，白衣公子执扇轻摇，笑看长街尽头迤逦而来的迎亲队伍。铜钱如雨点洒落，百姓哄抢间倒也显出几分虚假的喧腾。
轿中人的苦楚，终究掩在这浮华之下。
苏家这排场倒是不小。缪菲羽掂着手中银锭，许久未见这般热闹的婚仪了。不知将来迎娶山药姑娘时，能否有这般风光。
还念着你的山药？陈烨挑眉，若没记错，你府上还供着位未婚妻。这般拈花惹草，不怕人家寻来？
童言岂能作数！缪菲羽摆手，若娶不得山药，苏家四姑娘也是极好的。他促狭地看向对面，老赵以为如何？
赵宇宸连眼风都未扫来。陈烨嗤笑：苏蓁？只怕你消受不起。
怎说得人家姑娘似罗刹转世？我偏欣赏她智勇双全。缪菲羽不服，虽说她曾眼拙瞧上南王，但......
可惜了，陈烨忽然打断，你这心上人似乎惹上祸了。
什么？”缪菲羽问。
苏恒回京了。陈烨晃着茶盏，苏蓁将他妹妹送进火坑，这位三房嫡子岂会善罢甘休？此人可比苏宴难缠得多，手段狠辣，从不留余地。
缪菲羽恍然击掌：他不是投在萧承煜门下？
区区马前卒。赵宇宸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蝼蚁之争，也值得入眼？
陈烨失笑：老赵还是这般目中无人。接下来当如何？
等旁人布好局，而后......坐收渔利。
喜轿绕着京城大半圈后，终于抬进了顺亲王府。朱门内外早已宾客云集，虽皆知顺亲王暴戾，碍于天家颜面，朝臣们仍尽数到场。帝后与诸位皇子未曾亲临，宫中贺礼却已送至。
连日来天子的冷待显然令顺亲王心怀怨怼。宫使宣旨时，他连杯喜酒都未曾邀饮，那太监面上带笑退出，转身却啐了一口。这些阉人虽被视作草芥，却是最贴近龙椅的耳目。帝王与亲王之间的裂痕已然明晰，偏生顺亲王仍我行我素，殊不知圣心早已不复往日。
待宫使离去，顺亲王方命人继续迎客。他身着绛红喜服，金线绣的蟒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空荡的裤管与狰狞笑意却让这身华服显得格外诡异。那强挤出来的笑容非但未添喜气，反教见者脊背生寒。
苏家众人也已抵达。苏瑞与苏宴早混入官员堆中周旋——既然苏媚的丑事人尽皆知，倒不如借这门姻亲谋些实惠。两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攀附的契机。
苏战夫妇独坐一隅，冷眼瞧着苏宴四处逢迎的作态。吴淑娴强撑着描画精致的妆容，眼尾胭脂盖不住红肿，对着顺亲王挤出的笑容里淬着毒火。苏恒静坐其侧，唯有目光掠过苏蓁时，才泄出几分幽深的算计。
苏晟屡次横身挡住那道视线，被薛北棠察觉后低声斥道：浑小子，又招惹是非？
不过瞧他不惯。苏晟含糊其辞。
薛北棠拧他胳膊：与文弱书生较劲，你倒是越发出息了。
苏晟忙向妹妹递眼色求助，苏蓁却垂眸拨弄茶盖，恍若未闻。
满堂虚情假意的寒暄中，忽闻礼官高唱吉时已至。盖着喜帕的苏媚由婢女搀扶而出，拜天地时尚算顺遂，待到拜高堂时，苏宴面色骤变——要受顺亲王跪拜，简直如坐针毡。
果然，王府管家昂首宣道：“王爷身子不便，这拜高堂的礼节，就免了吧。”
席间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吴淑娴险些要冲出去理论，却被苏恒按住手腕。少年递来警告的一瞥，转而望向正对顺亲王赔笑的苏宴，眸中寒意森然。
三房这般作践亲生女儿，实在令人齿冷。薛北棠拧眉。
不想他竟凉薄至此。苏战叹息，从前虽知他热衷钻营，却未料连骨肉亲情都能舍弃。
苏晟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平白带累咱们一同丢人。
那厢苏瑞夫妇亦觉难堪。虽同是追逐权势，他们尚知维持体面，苏瑞这般露骨的谄媚，直教所有苏家人都面上无光。
顺亲王显然很享受这般折辱，夫妻对拜时刻意拖延。苏蓁瞧见新娘走过时裙裾簌簌颤动，盖头下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亲王大婚自是免了闹洞房的俗礼。毕竟苏媚腹中怀着皇室血脉，无人敢担这风险。待新娘被送入洞房，顺亲王仍在宴席间纵情畅饮，好不快活。
“恭喜王爷新婚大喜！”官员们纷纷围上前敬酒，语气满是奉承。
“各位同喜。”顺亲王举杯回应，脸上挂着笑。表面瞧着，他今日像是真的沉浸在喜悦里，竟破天荒地与众人谈笑饮酒，可苏蓁没错过他偶尔扫过来的阴戾目光。
顺亲王在她这儿栽过跟头，绝不会善罢甘休。两人目光短暂对上时，顺亲王冲她遥遥举了举杯，随即突然比了个轻佻的手势，还故意舔了舔下唇，满眼恶意。
面对这挑衅，苏蓁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一旁的苏晟见她盯着远处出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疑惑地问：“小妹在看什么？”
这会儿顺亲王早已转头和旁人推杯换盏，苏晟自然什么都没看见。苏蓁缓缓站起身，语气平静：“厅里太闷，我出去透会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