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心头一紧,暗叫不好。青楼与花楼截然不同:花楼女子尚可择艺卖身,青楼里却只能接客,毫无选择。
青楼来往的多是底层粗鲁的脚夫与苦力。他们不懂怜惜,手段粗野。姑娘们从早到晚不得停歇,所挣银两尽数归老鸨。一旦染病,连药都不给,只用破席一裹丢出门外,冻死、饿死,甚至被野狗所噬,都屡见不鲜。
所以,落到这种地方的,不是犯了大错的下人,就是与主子结了仇怨之人。可青雾与月影自幼跟随苏柔,多年来辛苦伺候,没功劳也有苦劳,谁能想到会遭此厄运。
“奴婢明白了。那周嬷嬷……”红梅试探着问。毕竟周嬷嬷早就投靠了她们,算是淑新苑的人。
“周嬷嬷……”吴淑娴低头冷笑,“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甚清楚。看来,是该好好问问她了,毕竟她才是最知情的人。”
破旧的柴房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连日阴雨让墙角爬满了青苔。若在平日,这般景致或许还算清幽,可在这昏暗的囚牢中,只显得阴森可怖。这处柴房不知关过多少苏府的罪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但凡在此囚禁数日,最终都会从这世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此刻柴房中正传出古怪的响动,似是有人拼命挣扎时踢到了杂物,间或夹杂着被捂住嘴的呜咽。
一盏灯笼被随意搁在地上,昏黄的光晕映出两名粗壮婆子的身影。她们正死死掐着两个丫鬟的脖颈,将瓷瓶里的药液狠狠灌入她们口中。
两名丫鬟拼命挣扎,怎奈身量瘦小,在婆子手里如同挣扎的小鸡。下巴被死死捏住,灌下去的东西半点也吐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不再动弹,捂着喉咙,神情痛苦。
“拖出去。”婆子吩咐身后的小厮。两人上前,将这两个丫头拖了出去。
“这两个……”婆子又指了指另外两个丫鬟,“也拖出去。不过夫人特意交代,要好生‘照看’。总归是要卖到那种地方的,你们要是愿意,随意些也无妨。”
两名小厮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贪婪。再看那两个丫鬟,脸上只剩下绝望。
两个婆子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起身也准备离开。
“夫人、夫人可曾交代老奴该如何处置?”黑暗里突然扑出个人影,紧紧抱住其中一名婆子的腿,“老奴要怎么办?”正是周嬷嬷。
“嬷嬷别着急,”那婆子掰开周嬷嬷的手,语带讥讽,“夫人这般看重嬷嬷,自然早有安排。您就安心等着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柴房重归黑暗,桂嬷嬷蜷缩在角落,脸上写满惊惧。
没人愿意去死,她只想活命。
阴暗的柴房里,不时响起老鼠窸窣爬过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啃咬木头的细响,在这死寂的深夜令人毛骨悚然。
周嬷嬷独自蜷缩在角落。这些年来,她虽只是个嬷嬷,但因着在苏蓁面前得脸,二房三房也都愿意给她几分情面,在府里过得也算体面。有时她的日子,比寻常殷实人家的老太太还要滋润。
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哪还受得了这般苦楚。更别说像那些粗使丫鬟似的被囚在这阴湿之地。
单薄的衣衫根本抵不住深夜的寒意,但比身子更冷的是心。周嬷嬷满心惶恐——同被关押的四个丫鬟,苏柔的贴身侍女被灌了哑药生死未卜,苏媚的两个丫头更是被发卖到最肮脏的青楼。吴淑娴的手段如此狠绝,让她不禁为自己的下场瑟瑟发抖。
周嬷嬷心知肚明,吴淑娴绝不会轻饶她。她不仅亲眼见证了苏媚的丑事,更在这场阴谋里扮演了重要角色。原本该受害的是苏蓁,最后却是苏媚遭了殃。以吴淑娴的性子,怎会放过她这个知情者?
“嗒、嗒、嗒。”正惶恐时,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嬷嬷浑身僵住,在黑暗中惊恐地盯住房门。
那声响既像救赎,又似催命符。门后究竟会是什么?是吴淑娴派来了结她性命的人,还是尚存一线转机?
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如丧钟般敲在周嬷嬷心上。她臃肿的身子早已瘫软如泥,额间冷汗涔涔,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那闪亮的光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谲,恍若索命幽魂。周嬷嬷颤抖着抬起头,只见门口立着个身披雪色斗篷的身影。那人款步而入,反手合上门扉。
柴房里只剩那盏绿莹莹的灯笼,散发着鬼火似的冷光。来人轻轻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丽面容,竟是苏蓁。
少女身姿纤弱,圆润的脸庞被幽绿灯火映照,无端显出几分阴森。正因她眉目间波澜不惊,反倒更像从黄泉路上踏来的引魂人,教人不敢直视。
周嬷嬷愣怔片刻,突然喜极而泣:“四小姐!”
苏蓁将灯笼阁置于一边,缓步走到周嬷嬷面前,蹲下身子,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嬷嬷,身子可好?”
“小姐,您可算来了!”周嬷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拽住苏蓁的裙角,老泪纵横,“老奴就知道小姐心善,定不会置之不理!”
苏蓁的目光在那只攥紧的手上停了停,笑意不减:“看这光景,嬷嬷在此处,怕是受了不少罪。”
周嬷嬷一愣,这才仔细端详起苏蓁的神情。少女唇边噙着温和笑意,神态平静,可面对她这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竟无半分动容。周嬷嬷惊觉,这个她侍奉多年的小姐,如今竟让人完全看不透心思。
她急忙道:“老奴这些年来尽心侍奉小姐,绝无二心。慈恩寺那日纯属偶然撞见,小姐明鉴,老奴实在是清白的啊。”
“嬷嬷似乎真将我看作指望了。”苏蓁轻叹一声,“可我该如何相救?在这府里,我说的话有谁肯听?东南院的命令,我能耐违抗吗?”
“不会的,小姐定有办法的!”周嬷嬷顿时慌了神。虽然明白苏蓁所言不虚,如今苏府上下,二房三房对大房不过是维持表面和气。苏战夫妇常年不在京中,要说苏蓁一个闺阁少女能掀起什么风浪,确实不太可能。
但求生本能让她死死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她急声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开恩,若是实在不行,还能给老爷写信。只要老爷来信吩咐,府上总要给几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