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向来对老夫人敬重有加。”苏蓁语气平静。
“确实如此。”云锦低声应和。
苏老夫人出身戏子,最擅逢场作戏。当年将慈母姿态做得滴水不漏,就连老将军在世时也寻不出半分错处。苏战身为武将最重情义,又念及早年受过这位继母的照拂,始终未能看透那张慈祥面容下包藏的祸心。
“三婶这次倒是帮了我个大忙。”苏蓁唇边泛起清浅笑意,眸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些虚伪面具统统撕开,让世人都看个分明。”
农历十一月初六,天朗气清,冬日里这般暖融融的好日光实在难得,恰逢苏老夫人寿宴。
苏府上下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族中公用的银钱也尽数拿出,添购了各式新物件备宴。寿宴设在景致最佳的南北跨院,这里草木扶疏,景致雅致,修剪整齐的盆栽错落摆放。丫鬟们身着整洁得体的青布襦裙,举止端庄有礼,个个容貌秀丽、做事利落,一踏入便让人真切感受到世家府邸的规整气派。
苏老夫人端坐于凝瑞堂正位之上,此刻厅内外已陆续来了不少前来道贺的妇人与闺秀。苏家作为大晋的将门世家,朝中权贵自然都要给几分颜面前来庆贺。二夫人江慕云氏正带着下人,忙着四处招待宾客。
虽说如今中馈暂由江慕云打理,可苏老夫人的寿宴历来都是吴淑娴一手操持。与各府女眷周旋往来,吴淑娴确实比江慕云更游刃有余。继慕云总带着书香门第的清高,吴淑娴却长袖善舞,不过片刻工夫,沁嘉堂内已是笑语盈堂。
苏允哲依在苏老夫人怀里吃着蜜渍梅子,席间夫人们纷纷夸赞这孩子眉目灵秀,将来必成大器。苏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吴淑娴连日来因苏媚之事积郁的愁绪也散了几分。
唯独江慕云端着青瓷茶盏,听着满堂对苏允哲和远在任上的苏恒的夸赞,指节微微发白。二房最怕提及子嗣——谁不知道她嫁入苏家多年,除却苏柔再无所出。偏生苏瑞又不愿纳妾,苏老夫人几次三番要塞人进二房都被拦下,为此没少给她脸色看。相较之下,为苏家延续香火的吴淑娴,自然更得老夫人欢心。
“说来今日怎不见府上二姑娘与四姑娘?”林夫人含笑问道,目光在厅中逡巡。
吴淑娴负责招待诸位夫人,苏柔则领着各家千金在园中赏玩。可整场宴席至今,始终未见苏蓁与苏媚的身影。
这话一出,江慕云与苏老夫人同时敛了笑意,江慕云垂眸轻抚茶盏,唇角掠过一丝讥诮。
苏柔自慈恩寺一事后便缠绵病榻,如今虽能见客,却整日嚷着要将苏蓁千刀万剐。这等疯话自然不能外传,吴淑娴这些时日日夜守着女儿,唯恐她寻了短见。至于如何安抚——江慕云心知肚明,无非是许下种种诺言,保证会让苏蓁付出代价。
至于苏蓁,不知从何处听闻苏老夫人已私下应下沈家亲事,自那日起便一改往日沉寂,竟如困兽般激烈反抗,甚至扬言宁死不从、不惜逃婚。这般狂言传到苏老夫人耳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吴淑娴与老夫人暗中商议,都觉苏蓁骨子里的倔强日渐显露,那抗婚逃婚的威胁绝非虚言。可眼下这节骨眼上,苏蓁绝不能出半分差池——若她真闹出什么风波,姐妹易嫁的谋划便要全盘落空。
自苏蓁扬言抗婚那日起,苏老夫人与吴淑娴索性狠下心来,将她囚禁在府邸最深处的祠堂。那祠堂坐落于苏府西南角,平日人迹罕至,如今更是增派了双倍护卫把守。
西院里伺候的丫鬟们,连带着苏蓁身边四个贴身侍女,她们的卖身契都被苏老夫人尽数搜出,牢牢攥在手中。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只要苏蓁敢有半分异动,这些丫头的性命便难保全。
自此,苏蓁便被终日囚于苏家祠堂,伴着青灯古佛诵经度日。吴淑娴存心要磨去她的棱角,更防着她再生事端。今日老夫人寿宴,若放她出来,唯恐她当众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与老夫人商议后,索性不许她露面。
想到苏蓁,吴淑娴只觉额角阵阵发疼。她在深宅浸淫半生,竟看不透这个小姑娘的心思。说苏蓁愚钝,她却在苏媚之事上悄无声息地算计了所有人;说她沉静,她偏又明目张胆地扬言逃婚。这般难以捉摸的性子,除了囚禁,竟再无他法。
江慕云将吴淑娴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噙着温婉笑意:“媚丫头身子尚未痊愈,待老夫人行寿礼时自会出来相见。至于蓁丫头,近日染了风疹,唯恐过了病气给诸位千金,便让她在房中静养。”
若只说抱恙,难免有人要探问究竟。可提及这病症会传染,便再无人敢深究。尤其在场都是爱惜容颜的贵女,谁愿冒着染上风疹的风险前去探望?
宋园园母亲宋夫人闻言轻笑,话语间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原是如此。我还当时两位姑娘忙着绣嫁衣,连我们这些老姐妹都不得见了。淑娴可要好生照料姑娘们,将来出阁时才能顺顺当当的。”这话顿时引来一群遭夫人们一片应和之声。
沈高两府与苏家结亲的传闻,早已在汴京城中传得人尽皆知。偏生苏家始终未给个准话,这般暧昧态度自然引得各方猜测纷纷。今日宋夫人这番试探,便是要瞧瞧这桩婚事究竟有几分真。
吴淑娴眼波微转,当即领会其中深意,含笑应道:“姐姐说笑了。即便姑娘们真要备嫁,老夫人大寿也断没有不露面的道理。实在是两个孩子身子不争气,这才不得不缺席,还望诸位夫人莫要见怪。”
这番话既全了礼数,又隐晦地坐实了婚约的存在。四座贵妇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绢扇后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满座贵妇皆是深谙世故的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此起彼伏地道起恭贺。苏老夫人抚着苏允哲的头顶含笑受礼,满堂尽是融融泄泄的欢愉气氛。
此刻云夕苑的紫藤花架下,一群锦衣少女正围着青石桌案嬉戏。或执棋对弈,或玩着叶子戏,银铃般的笑语惊起檐下画眉。
说来蹊跷,宋园园拈着杏脯轻咬一口,你那两位姐妹至今未见踪影,莫非真如夫人所说染了病症?
确是如此。苏柔轻摇团扇,眉间凝着淡淡忧色,二姐姐已见起色,偏生四妹妹病势汹汹,连贴身侍婢都染了风疹。她抬眼环顾四周,今日诸位可曾瞧见西院的丫头?可不都留在院里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