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带着一种清冽的温柔,可此时园中的空气却仿佛凝滞,连隐约的桂香都变得沉重起来。
苏柔轻轻掩唇,眼中流露出讶异:“这……四妹妹毕竟是闺阁女儿,怎会有人选这一项来比?”
“是啊,”江慕云接过话,语气温婉中透出关切,“蓁儿,你莫要逞强。虽说你父亲是武将出身,可你自幼长在闺中,不擅这些也是常理。”
她这话说得圆融,既点出苏战是武将,又为沈妙的不通武艺留了余地——女儿家不爱弓马,本也寻常。可若文武两途皆不涉猎,便难免惹人议论。偏偏苏蓁在琴棋书画上亦无建树,如今再被当众点出武艺生疏,几乎是将她推到了难堪的境地,连带着苏战一房都显得教女无方。
“但院考的规矩终究是不能破的,”苏柔面上装得焦急,话音里却藏不住一丝轻快,“一旦被人挑中比试,无论类别都得应战。不过通常大家都会择该类中的佼佼者切磋……四妹妹莫非平日不显山露水,才叫温南特意选了你?”
这话语带讥诮,江慕云却并未出言制止,只含笑看向苏媚,柔声道:“柔丫头别乱说。四姑娘何曾碰过这些刀枪棍棒?四姑娘,你若实在不愿上场,二婶亲自去同校考官说情。你年纪尚小,纵使看在你父亲的颜面上,他们也不会强求的。”
江慕云的话听着是为她解围,言语间满是慈爱,可细想之下,却处处是陷阱。校考台的规矩立了多年,从无破例之人。若苏蓁今日真因畏惧而退缩,明日定汴京城里会传出怎样的闲言碎语,可想而知。更不必说,若搬出她父亲苏战的权势来压人,难免会落人口实,被议论仗势欺人。名门之家,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她绝不容许有人因她而玷污父亲分毫。
“二婶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自席间缓缓起身,步履平稳地朝校考台走去。四周嘈杂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拢过来,只听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在场中激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这一战,我接。”
温南眼底掠过一丝得色。他此举,本就是为了替苏媚出一口气。男子在武类中挑战女子,已是前所未有,但他向来恣意妄为,至多回去挨一顿责骂。若能令苏蓁当众出丑,或是逼得她临阵退缩,都足以让苏媚展颜。他早已想好,无论苏蓁接或不接,他都赢定了。
可是苏蓁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从容应了战,且应得如此干脆坦荡,反倒让温南有些措手不及。他眼睁睁看着那一抹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向院考台,心头竟莫名泛起一丝异样。
她竟没有半分惧色。
这实在不合常理。温南再清楚不过,苏蓁从未习武,于箭术一道可谓一窍不通。一个连弓都未必能握稳的人,面对全然陌生的挑战,怎会如此镇定?莫非她的从容,不过是强撑出来的表象?
温南正思忖间,忽觉一道目光盈盈落在自己身上。他转头望去,只见苏媚正凝望着他,见他回望,便微微垂首,颊边泛起一抹浅红。那含羞带怯的模样,霎时点燃了温南胸中的意气——
此刻他仿佛成了话本中为红颜挺身而出的少年英雄,而苏蓁,自然成了那不识趣的反角,合该被他当众挫败,方能成全这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
苏蓁一步步走上高台,衣袂在秋风中轻扬。温南盯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无论她此刻如何故作镇定,今日之后,汴京上下都会记得她是如何狼狈收场。
他要的,就是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尊严扫地,从此再不敢在苏媚面前抬头。
依照规矩,“较”这一项的规则向来由挑战者来定,被挑战者唯有遵从。正因结果难料,每年的这一环节才最是引人注目。
主考的院考官面露难色。苏蓁终究是个闺阁少女,若是文类比试尚可说得过去,可温南偏偏挑了武类,其用心不言而喻。他迟疑着是否该出言转圜,却听看台上一声朗笑——
“今日这出戏,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襄王抚掌而笑,眼中闪过兴味,“苏家大房这点名声,怕是要被这丫头败个干净。”
身旁的贤王轻轻摇头:“苏战将军在边关浴血挣来的威名,可惜了……”他未尽之言里带着惋惜,更藏着几分轻蔑——这苏家四娘不仅愚钝,竟连审时度势都不会。今日无论她应或不应,都注定是个笑话;如今这般强撑,只怕待会儿会摔得更惨。
温南得意地勾了勾唇角:“今年我琢磨了个新鲜规矩,往年按部就班比靶心轮太没意思。“今日这局,今年换个玩法,”你我各执二箭,射向对方鞍肩膀上的苹果。落为胜,如何?”话音落时,他抬手将腰间皮囊里的苹果抓出二颗,指尖一弹便落在身旁亲兵的左右肩膀。把亲兵换成我两那枚苹果滚了滚,“我先射,你顶着果子站在此处;我射完,便换我顶果,你执箭来射。敢接这个赌约么?”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马背颠簸,双骑交错之际既要控缰又要张弓,流矢稍偏半分便可能伤人,这简直是在赌命。
院考官惊得快步上前:“温公子,射术对决非同儿戏!苏小姐从未习过射箭,万一……”
“先生过虑了。”温南袅袅说起立而起,“苏将军当年单枪匹马闯敌阵时,可曾说过万一二字?”他故意扫视全场,扬声道:“莫非将门之女,连弓箭都不稳?”
女眷席间响起窸窣议论,沈玥用团扇半掩朱唇,杨静仪急得扯住身旁婢女的衣袖。
“有意思。”顺亲王抚掌大笑,疤痕在日光下更显狰狞,“战场上刀剑可不认金枝玉叶!若连这点胆色都没有……”他故意拖长语调,四周顿时一片死寂,“倒应了虎父犬女之说。”
苏蓁原本平静的目光骤然一冷,指尖缓缓攥紧了衣袖。她迎上苏恒那副等着看好戏的目光,又扫过席上众人藏不住的恶意,压在心底多日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我父兄在南疆浴血杀敌守住了国门,
才换来诸位今日中秋宴赏,诸位尚在锦堆里吟风弄月。”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在这平坦考场上赢了算什么本事?真到了风沙漫天的边境,能稳住马、射得中目标,才算真能耐。她声音清凌凌似冰泉击石,“战场斩敌首级者,从不会将玩射箭当作本事。至于你定的规矩,我有什么不敢接的?”
众人皆是一怔,没料到她竟真的敢应。
只见她抓过小厮捧上的铁弓挽弦试音,弓弦震响如龙吟:
“既要赌命,便签生死状。我箭术粗浅,若失手射穿温公子——”她眼神如刀,睨向瞬间僵住的温南,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你敢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