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慌。
那句“现在，该上主菜了”，还盘旋在李建军和王定国的耳边，挥之不去。
主菜？
什么主菜？
难道今晚掀翻西山村霸主赵大海，拘捕一众恶徒，甚至即将挖出十几年前的埋尸案，都还只是……前菜？
李建军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年轻人。
陆遥靠着椅背，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城市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度安静的状态里，与之前在山顶上那种运筹帷幄的松弛感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李建军从警二十年，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见过太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人物。
但他从未见过陆遥这样的人。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一种令人费解的矛盾感。他可以云淡风轻地笑着，布下一个天罗地网，将一个盘踞地方十多年的毒瘤连根拔起。也可以因为一条短信，瞬间敛去所有温度，散发出连他这个老刑警都感到心悸的寒气。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杀伐之气。
坐在陆遥身旁的王定国，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肥胖的身体尽可能地缩在车门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已经从冰冷，转变为一种实质性的压迫。
车里的空气，稀薄得让他几乎要窒息。
“陆……陆董……”王定国终于还是没忍住，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今晚……真是多亏您了，为民除害，为民除害啊！”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顺便再表一表忠心。
陆遥没有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看着窗外，仿佛王定国这个人，这句恭维，都只是空气。
碰了一鼻子灰的王定国，尴尬地闭上了嘴，冷汗从他后脖颈冒了出来。他彻底弄不明白了，明明大获全胜，为什么这位年轻的财神爷，反而比之前更吓人了。
陆遥确实没心思理会王定国。
他的脑海里，只有那条短信。
【古建军的女儿，古小月，三年前在云滇边境失踪，疑似被拐卖。】
古建军。
那个被赵大海活埋在泵房之下的可怜人。
他的女儿。
陆遥的指尖在手机冰凉的屏幕上无意识地划过。
这个号码是陌生的，虚拟的，无法追踪。
发信的人，显然对他今晚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连他手机里那个倒计时软件的存在，对方可能都知道。
对方是在赵大海倒台的瞬间，就把这条信息发了过来。
时机抓得太准了。
这不是提醒。
这是递上了一把新的刀，并且指明了下一个该杀的人。
赵大海的罪，是杀人，是贪婪，是作威作福。
而这条短信背后指向的罪，是拐卖，是让一个家庭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前者的罪孽，在赵大海倒下的那一刻，已经进入了清算的流程。
而后者的罪孽，才刚刚揭开一角。
“主菜”。
陆遥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主菜。
赵大海，不过是端上主菜前，用来清理桌面的开胃小菜罢了。
警车一路疾驰，很快抵达了县公安局大楼。
灯火通明的大院里，气氛严肃而紧张。
李建军亲自带着陆遥和王定国，走向办公楼。
王定国一路上都在整理自己的衣领，试图恢复一点招商办主任的派头。可当他看到走廊里那些荷枪实弹，来去匆匆的特警时，刚挺起来的腰板，又瞬间塌了下去。
他们被带进了一间询问室。
不是那种冰冷的审讯室，更像一间普通的办公室。
一个年轻的警员给他们倒了水。
王定国双手捧着一次性水杯，连喝了好几口，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看着对面的陆遥，后者只是安静地坐着，那杯水动都没动。
“陆先生，王主任，委屈二位了。我们只是需要了解一下山顶上发生的事情，做一个例行笔录。”李建军走了进来，态度依旧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王定国抢着表态。
李建军点点头，示意记录员准备。
笔录的过程很简单。
王定国几乎是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如何被赵大海威逼利诱，如何担惊受怕，又如何看到陆董大展神威，将恶霸绳之以法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胁迫的无辜者，同时不遗余力地吹捧陆遥。
而陆遥的笔录，则简单到只有几句话。
“我应王主任邀请，考察西山村旅游项目投资。”
“与赵大海因项目开发产生分歧。”
“他意图伤人，我进行了正当防卫。”
“其余情况，我不了解。”
简洁，清晰，没有一句废话。他把自己从这场复仇大戏里，摘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受害者和见义勇为者。
李建军看着这份笔录，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当然不信。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从他接到的来自市里的命令来看，他也不需要去深究。
他只需要把赵大海的案子，办成铁案。
“好了，陆先生，王主任，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李建军合上笔录本。
“谢谢，谢谢警察同志。”王定国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就想走。
这个地方，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然而，陆遥却没动。
他抬起头，看着李建军。
“李队。”
“陆先生请讲。”
“如果，有一个案子，涉及到跨省人口拐卖，立案侦查，需要多久？”陆遥问得很平静。
王定国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陆遥。
李建军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情况复杂。首先需要报案人提供确切的失踪信息，在本地立案。然后通过上级单位，向疑似所在地警方发出协查通报。对方接到通报后，再进行摸排。整个流程……快则数月，慢的话，几年没有回音也很正常。”
他给出了一个非常官方，也非常现实的答案。
“几年？”陆遥轻轻重复了一遍。
古小月已经失踪了三年。
再等几年，黄花菜都凉了。
“那如果，我有确切的线索，甚至知道具体的位置呢？”陆遥继续问。
李建军的目光一凝。
“那就可以申请专案组，进行跨省抓捕。但前提是，证据链必须完整。”
“证据链……”陆遥低声自语。
他现在手里，只有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
这算哪门子证据。
他懂了。
靠正常的程序，走不通。或者说，太慢了。
那个发短信的人，也一定懂。
所以，这把刀，才递到了他的手上。
询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定国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隐约感觉到，陆遥似乎要搞一件比赵大海的案子，更吓人的事情。
“我明白了。”
良久，陆遥站了起来。
他冲李建军点了下头。“多谢李队解惑，那我先走了。”
“我送您。”李建军立刻说道。
王定国也连忙跟上。
三人走出办公楼，深夜的凉风吹来，让王定国打了个哆嗦。
就在李建军准备为陆遥拉开车门时，陆遥却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院子里停着的一排警车，忽然开口。
“李队，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说。”
“你手下，有没有那种……不太守规矩，但能力很强，信得过的人？”
这个问题，让李建军和王定国都愣住了。
借人？
而且是借警察？还是不守规矩的警察？
这是什么操作？
李建军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了市局领导打来电话时，那句意味深长的叮嘱。
“全力配合，满足他的一切合理要求。”
可现在，这个要求，合理吗？
李建军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陆先生，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吗？”
“当然。”陆遥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这笑容，在王定国看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恐怖。
“赵大海是前菜，吃完了。”
“现在，我想先来一道新的开胃菜。”
他看着李建军，一字一顿地说道。
“去云滇。”
“抓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