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江户城。
昔日稍显活力的街道,如今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商铺关门歇业者十之五六,仅存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工厂的烟囱大多冰冷,只有零星几处冒着有气无力的黑烟。码头上,船只稀疏,与昔日攘往熙来的景象判若两地。物价飞腾,米珠薪桂,街角巷尾时可见面有菜色的饥民和无所事事的浪人。
明治天皇的御前会议,气氛压抑得如同外面的天气。重臣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往日高谈阔论的“富国强兵”此刻听起来如同梦呓。
“诸卿!”
明治天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份份来自各地、报告工厂停产、物资匮乏、民怨沸腾的奏章摔在御案上,
“太平天国的封锁,如同铁索绞颈!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帝国……帝国将不国矣!”
台下鸦雀无声。财政大臣报告国库早已空空如也,连维持皇室和官僚体系的基本开支都难以维系;陆军大臣哀叹士兵连饱饭都难以为继,新式步枪的仿制计划因缺乏钢材和机床无限期搁置;海军大臣更是面如死灰,那几艘拼凑来的老旧军舰,连出港巡逻都显得勉强。
“必须打破封锁!”
内务卿伊藤博文硬着头皮出列,
“单凭我国之力,绝无可能。必须寻求外援!”
“外援?英法美诸国,皆因与太平天国的贸易利益,态度暧昧,不肯施以援手!”
外务卿无奈道。
“还有一个选择……”
伊藤博文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在座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荒诞却又似乎是唯一希望的名字,
“清国!”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清国?他们自身难保,江南半壁已失,被太平军打得龟缩江北,有何能力助我?”
“是啊,清廷腐败无能,如何能是太平天国的对手?”
伊藤博文提高了音量:
“诸君!正因为清国与太平天国是死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清国虽弱,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在北方仍有根基。若能与之结盟,南北呼应,或可牵制太平军部分力量,为我争取一丝喘息之机!哪怕只是开放北方港口,与我进行秘密贸易,也能缓解帝国燃眉之急!”
病急乱投医。在绝境中,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值得抓住。经过激烈的争论,明治政府最终决定,派遣以资深外交官胜海舟为首的使团,携带国书和重礼,秘密前往北京,尝试与清廷结盟。
……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咸丰皇帝斜靠在榻上,脸色蜡黄,咳嗽不止,比几年前更加憔悴。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军机大臣肃顺、载垣、端华等人垂手侍立,面色凝重。
“皇上,”
肃顺捧着由粘杆处密探和沿海官员加急送来的奏报,声音低沉,
“倭国遣使胜海舟一行,已至天津,请求入京觐见,呈递国书,意欲与我朝结盟,共抗……共抗发匪。”
“结盟?抗发匪?”
咸丰皇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恐惧取代。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苏拉太监连忙上前拍背递水。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咸丰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倭国……弹丸小国,不自量力,去招惹那杨秀清,如今自食其果,还想拖朕下水?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肃顺小心补充道:
“皇上,倭使言,若我朝应允,愿奉上巨额军费,并开放其技术……”
“技术?军费?”
咸丰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苦涩和自嘲,
“朕的江南江北大营何在?朕的僧格林沁精锐何在?朕的曾国藩湘军……如今也只能勉强自保!杨秀清的火轮战船、铁甲怪物、连发火铳……那是倭国那点微末伎俩能抵挡的?他们连海都出不了!”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一阵咳嗽:
“朕如今……但求杨秀清那逆贼暂缓北进,让朕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与虎谋皮,尚且危险,与杨秀清这头真正的猛虎为敌?朕……朕还想多活几年!”
殿内一片死寂。众大臣心中都明白,皇上已经被太平天国打怕了,吓破了胆。昔日睥睨天下的八旗劲旅,在太平军的新式军队面前不堪一击;苦心经营的江南江北大营,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西洋人的坚船利炮,也在太平军水师面前折戟沉沙。
如今的清廷,能倚仗长江天险和北方残存的兵力勉强维持局面,已是万幸,哪里还敢主动去撩拨太平天国的虎须?
“可是皇上,”
端华忍不住道,
“若拒绝倭国,万一其狗急跳墙……”
“那就让他跳!”
咸丰不耐烦地打断,
“让他们自己去斗!朕……朕只要守住这黄河,这北京城!传朕旨意,倭国使团,朕不见!令直隶总督,好生‘劝返’,其所请结盟之事,绝无可能!我大清……不掺和他们的浑水!”
圣意已决,无人再敢多言。
……
天津,驿馆。
胜海舟穿着整齐的官服,焦急地在房间内踱步。他怀揣着挽救国运的最后希望而来,然而抵达天津已数日,除了刚开始地方官员礼节性的接待外,请求觐见皇帝的奏折如石沉大海。
终于,直隶总督恒福亲自来到了驿馆,面色尴尬,言辞闪烁。
“胜海舟先生,贵国之意,本督已代为上达天听。只是……只是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国事繁忙,实在无暇接见外使。且……且这结盟共抗发匪之事,干系重大,牵涉甚广,我朝还需……还需从长计议。”
胜海舟的心沉了下去,他强忍着失望和愤怒,试图做最后努力:
“总督大人!太平天国乃你我共同之死敌,其势日炽,若不尽早遏制,将来必为心腹大患!我日本国虽暂处困境,然上下同心,只要贵国肯施以援手,开放贸易,牵制其部分兵力,假以时日……”
恒福连忙摆手打断:
“胜海舟先生言重了,言重了。发匪固然可恨,然我朝自有方略应对。贵国之事……唉,实在是爱莫能助。依本督看,先生还是尽早返回,另谋他策为好。” 说罢,也不等胜海舟再言,便起身告辞,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看着恒福几乎是逃离的背影,胜海舟僵立在原地,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顶门。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
清廷,这个他曾经在年轻时于上海见过其腐败,却仍抱有一丝幻想的庞然大物,早已被太平天国打断了脊梁,吓破了肝胆,变成了一只只知道龟缩保命、毫无远见和胆魄的惊弓之鸟!
“天照大神啊……难道我日本,真的要亡于这锁国之策了吗?”
胜海舟仰望北方阴沉的天空,悲从中来,一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滑过苍老的面颊。
倭国使团黯然离开了天津,返回那片被封锁、看不到希望的岛国。他们试图“抱团取暖”的最后努力,在清廷极度的恐惧和自私面前,撞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