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晨光斜斜切进档口时,我正蹲在堆满格仔裤的纸箱前跟一卷标价签较劲。把印着“169元”的白色标签往挂牌上贴时,总免不了蹭到布料上的靛蓝色绒毛。纸箱摞得快到腰际,每拆一箱、贴一签、再原样封回,动作重复到胳膊发酸,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档口的卷闸门只拉到一半,风裹着巷口早餐摊的油条香钻进来,混着格仔裤的布料味,倒有了点烟火气。阿玲在门口的折叠桌前算账,笔尖划过账本的“沙沙”声时不时飘过来,偶尔抬头问一句“哥,这箱贴完了没”,我应着“快了”,手底下却没停。直到日头爬到头顶,纸箱空了大半,阿玲才凑过来说:“哥,数了数,上午卖了六十七条呢。”
我直起身揉了揉腰,视线扫过刚被顾客翻乱的堆头——有两箱的封箱胶带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里面没贴完标签的裤子。“这样不行。”我指了指那几箱货,“顾客看见我们蹲在这贴标,总觉得不正规,影响生意。”阿玲“哦”了一声,垂着眼睛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正说着,巷口传来小胡的声音,他扛着个黑色帆布袋,脚步迈得又快又急,帆布带勒得肩膀发红。“木子哥,棉衣样版给你送过来了!”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拉链一拉,二件中灰色的棉衣露了出来,布料摸上去厚实,里子衬着浅灰色的里布。“阿玲,你身材跟版型合,试试?”我拿过一件递过去,阿玲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档口内侧的布帘后,换好出来时,棉衣刚好合身,袖口和衣摆的收口利落,衬得她原本纤细的肩膀宽了些,多了点利落劲。
“没问题,就按这个版做。”我拍了拍小胡的肩膀,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沓没拆封的标价签,递给他,“这些你带回去,帮我贴好再发过来。顾客总看见我们贴标,不太好看。”
小胡接过去捏了捏,眉头皱了下:“那我今天带来的这些裤子呢?”
“这些我们下午自己贴吧。”我指了指桌角的裤子,“也不多,就是得重新拆包、贴标、再封上,麻烦点罢了。”说这话时,我瞥见阿玲已经拿起一条裤子,正学着我的样子贴标价签,手指笨拙地把标签往挂牌上凑,倒有几分认真。
“对了,”我想起什么,叫住要把标签塞进帆布袋的小胡,“以后裁片一出来,你就把数量报给我,我提前安排打价签,你那边直接贴上,省得来回折腾。”
小胡点头应着,忽然顿了顿:“木子哥,那洗水棉啥时候到啊?也得一起裁片做送绣花片时得先缝好呢。”
我猛地拍了下额头——这茬倒是忘了。“你看我这记性。”我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笔记本,扯下一页纸,把洗水棉厂的电话抄给了他,“这个电话你打,要什么标号、门幅多少、数量多少,你比我清楚,直接跟他们说。”我顿了顿,补充道,“就说是我的货,让他们尽快送,账我过后会跟他们结。”
“你认识他们厂的人?”小胡捏着纸条,眼睛亮了点。
“以前在深圳打过工,跟他们打交道多了,熟得很。”我靠在桌沿上,“还有拉链,你盘盘库存,要是数量不够,少得不多的话,你在深圳直接配,运费加上也比从这边发过去划算。”
“那棉衣的衬肩呢?”小胡又问,笔尖在纸条上记着,生怕漏了。
“也在深圳买。”我摆了摆手,“差个一二分钱的事,别纠结,耽误了工期更麻烦。”
话题聊到这儿,才想起正事儿。“对了,你还没说,这棉衣的加工费多少?”
小胡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我帮别人做是20元一件,哥你这儿,18元就行。都是老熟人,不能算贵了。”
“行,知道了。”我挥了挥手,“你赶紧回去,绣花厂那边得提前通知,别耽误了下料。”
“放心吧哥!”小胡把纸条塞进口袋,扛起帆布袋往巷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喊,“裤子明天就大批量出来了,估计两天能出完,刚好接上棉衣的工期!”
“生产的事你安排,不用跟我汇报。”我朝他摆了摆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才转过身,对上阿玲看过来的眼神。
她手里还捏着没贴完的标签,见我看她,赶紧低下头:“哥,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贴个标签都慢。”
我走过去,把她手里的标签接过来,放回抽屉:“跟你没关系,是我安排得不好。”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沉了沉——这几天我守在档口,生意能稳在每天百十条,前几天有事出去忙,让阿玲一个人看了几天,发现账本上的数字掉了一半还多。不是阿玲不用心,是她太实在,顾客说“能不能便宜点”,她就只会说“这是最低价了”,不会像我那样扯着布料说“你看这面料,水洗三次都不褪色”,更不会察言观色,看顾客犹豫时递上句“先试试,不合适再换”。
做生意这回事,火候太重要,阿玲缺的,正是这点。
“我想再招个营业员。”我坐在折叠椅上,拿起账本翻了翻,上面的数字歪歪扭扭,“前几天招了三个,一个连尺码都分不清,一个嫌工资低干了一天就走,还有个有经验的,开口就要四千,咱们这小档口,哪负担得起。”
阿玲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抠着桌布的纹路:“是我太没用了,要是我能像哥你一样会卖货,就不用招人了。”
“跟你没关系。”我合上账本,“冬季是旺季,一年就这几个月能赚钱,落下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况且咱们现在是自己做货,不像以前代销——代销压货了大不了退给厂家,自己做的货压在手里,那就是真金白银的亏。”
傍晚关了档口,买了菜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黑透了。煮了饭菜我喝了点酒吃好饭就跟阿玲下楼去后巷逛了半条巷散步了半小时。回来后阿玲收拾碗筷时,动作慢了不少。等到躺在床上,她才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委屈:“哥,你贴招聘启事的时候,我心里挺难过的。我恨自己怎么这么笨,学了这么久都学不会。”
我侧过身看着她,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刚好照在她的脸上,睫毛垂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别这么说。”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的,慢慢来就好。但冬季太关键了,咱们耗不起。”
“那怎么办呢?”她往我身边凑了凑,肩膀挨着我的胳膊。
“办法有。”我顿了顿,想起老家的毛毛——那丫头跟我一起摆地摊到开店开厂会跟人打交道,嘴甜脑子活,要是能请她来,生意肯定能稳住。“我老家有个表妹,叫毛毛,会做生意。她要是愿意来,你就得回你自己房间睡,不能再跟我挤一张床了。”
阿玲的身子僵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小声说:“听你的。要是咱们做不下去了,我回去还得看他们的脸色,那些场景太难受了。”
“有些事得反过来想。”我叹了口气,“他们要是知道你天天跟我睡一个房间,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你,说不定还会说你是‘小妖精’呢。”
她一下子红了脸,伸手捶了我一下:“那不一样!是他们先欺负我对不起我的!”
“跟谁先谁后没关系。”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在我掌心里发暖,“每个人站的位置不同,想的事就不一样。”
“我懂。”她往我怀里钻了钻,额头抵着我的胸口,“可是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特别温馨,没空想那些糟心事。这阵子,就像跟你在度蜜月一样。一想到要来人了,不能跟你挤一床了,我心里就空落落的。”
“蜜月都快过一个月了,还不满足啊?”我笑了笑,手指划过她的后背。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圈住我的脖子:“一个月太快了,我不满足。我想跟你长长久久的。”
我的笑容顿住了,伸手轻轻推开她一点,语气沉了沉:“不行。你不能有这种想法,一丝都不能有。跟着我,不会有结果的。”我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软了语气,“若是你寂寞,需要我安慰你,那倒无妨——我有时候也会有生理需求。你听懂了吗?”
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发颤:“我明白……可我就是想粘着你。”
“上瘾了?”我挑眉问她。
“好像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又垂了下去。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小黄”的名字。我心里一动,按下接听键,把手机举到耳边。
“木子哥!”小黄的声音带着点雀跃,“我明天要出差去深圳,想去找你玩两天,你还在以前的地方吗?”
“我不在深圳了。”我看了眼身边的阿玲,她正竖着耳朵听,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啊?你回老家了?”
“嗯。”我靠在床头,“以后有机会,你可以来我老家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啥时候走的啊?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也没说。”
“你没问,我也就忘了提。”我含糊了过去,“回来有一阵子了,在老家开了个小店,赚点生活费,能养活自己就不想再出去闯了。”
“真的假的?”小黄的语气里满是怀疑,“我怎么有点不信呢,你以前不是说要在深圳闯出名堂吗?”
“人总是会变的。”我笑了笑,故意提高了点声音,“怀疑的话,你就过来看看呗。好了,我身边几个朋友在打牌,等着我出牌呢,今天就不多说了。”
“噢……你还会打牌啊?看着不像。”小黄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不说了,再见。”我没等她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手机刚放下,阿玲就凑过来问:“哥,这是谁呀?”
“以前的同事,我的助理秘书。”我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你们关系好像很好。”她的手指轻轻划着我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像哥哥妹妹一样亲热。”我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我呢?”她突然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点期待,“我能不能也做你的妹妹?”
我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都敢在我身上胡作非为了,早就远远超越兄妹之情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却没躲开,反而往我怀里钻了钻,声音带着点狡黠:“那我岂不是可以算是你的小情人?”
这丫头,在我面前倒是越来越敢说话了。我笑着没反驳:“随便你怎么想,你觉得好就行。”
“那明天你就给毛毛姐打电话吗?”她抬头问,眼神里带着点紧张。
“嗯,问问她愿不愿意来帮忙。”我点头,“她要是愿意,越快越好。”
“毛毛姐到底是谁呀?”她又问,手指绕着我衬衫的纽扣。
“我表妹。”
“那我叫她毛毛姐就好,对吗?”
“对。”
她点点头,沉默了几秒,手指把我衬衫钮扣解开了,突然一下子扒到我身上,双腿缠上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热气呼在我的颈窝里:“那我不能浪费时间了。”
“你这丫头,想把我累坏啊?”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她却不管,只是笑着,嘴唇轻轻蹭过我的耳垂,带着点温热的软意。“我不管。”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似的挠在心上,“哥,你别推开我……”
话音未落,她的吻就落了下来,带着点笨拙的急切,从我的唇角滑到下颌,再到颈窝。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照得房间里的一切都蒙着层柔和的光,她的头发散在我的胸口,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混着她身上独有但淡淡的气息,把整个夜晚都填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