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群试图乔装货车司机逃离古县，刚驶出高速口就被省纪委专案组拦截，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藏着未完成的招商计划和迎检流程表，仿古街资金浪费与摊派牟利的证据已被初步掌握。
留置室的白墙像一块浸了冰的铁板，泛着冷硬的光。一盏顶灯垂直悬在中央，光线锐利得能割开空气，将赵立群的影子死死钉在地面，缩成一团瑟缩的墨渍。他依旧穿着那件熨帖的定制深色西装，袖口绣着的“ZLq”缩写在强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只是往日精心打理的油头乱了几分，几缕花白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慌乱——那是仕途梦碎的惊惶，而非半分忏悔。
他坐在铁椅上，背脊仍刻意挺得笔直，仿佛还在县委常委会的会场。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名贵手表，表壳冰凉的触感没能压下指尖的颤抖，反而让那点慌乱暴露得愈发明显。
“赵立群同志，”专案组组长的声音平稳如磐，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重量，“组织给你主动交代的机会，这是你争取从轻处理的最后契机。”
赵立群缓缓抬头，脸上努力挤出惯常的“标准官笑”，只是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像刻上去的，笑意根本渗不进眼底：“组长，我实在不明白，古县仿古街项目是经县委常委会集体研究通过的重大民生工程，总投资8000万，带动就业500余人，还登上了市级媒体，让古县的文旅名片亮了起来，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政绩。”他顿了顿，刻意放慢语速，试图找回往日发号施令的从容，“个别商户有情绪，是发展过程中难免出现的问题，需要循序渐进、统筹解决，不能因为几句抱怨就否定整个项目的价值。”
林晓坐在组长身侧，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敲在赵立群的心上。她的目光如炬，死死锁住他：“赵书记，‘发展中的问题’？23户商户被强制要求更换‘仿古招牌’，一块成本仅500元的木质招牌，你们向商户收取3万元，这也是‘发展需要’？老街管网老化三个月，污水倒灌泡烂了王福顺大爷的床铺，他拄着拐杖跑了六次县政府，你一句‘等迎检结束再说’就搁置不管，这也是‘统筹推进’？”
“林组长，说话要讲证据，不能听信片面之词！”赵立群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官腔里裹着厉色，“商户换招牌是自愿参与文旅品牌统一建设，管理费也是按县里的规定标准收取，有据可查；老街的民生诉求，是下面的工作人员失职未及时上报，我对此并不知情。”他刻意避开林晓的目光，望向窗外虚无的天际线，语气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坚定，“我到古县任职一年半，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满脑子都是招商引资、提升县域形象，难道想让古县摆脱贫困落后的面貌，也有错吗？”
林晓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指尖划过“仿古街资金流向明细”的封面，缓缓推到他面前。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像一块巨石砸在赵立群的心头：“赵书记，我们核查了近一年的资金流水。你口中‘提升形象’的宣传片，耗资1500万，仅在市级媒体播了3次，平均每次成本高达500万；500万的迎检专项费用，200万花在了临时租赁的鲜花、道具上，这些钱，足够修缮10条老街的管网，让200户居民告别漏雨的房屋，让12名断药的患者买齐半年的药品。”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你说想让古县摆脱贫困，可你把纳税人的血汗钱，都花在了给领导看的‘面子工程’上。老百姓得到的，是被摊派的负担，是泡烂的家，是濒临倒闭的生计！”
“啪！”赵立群猛地拍在桌面上，铁椅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他猛地站起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往日的从容体面荡然无存：“林晓！你太年轻，根本不懂基层工作的复杂性！没有光鲜的城市形象，怎么吸引企业投资？没有亮眼的政绩报表，怎么向上级争取扶持资金？古县底子薄、基础差，不搞点‘大手笔’，永远只能在贫困县的名单里打转！”他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激动，“我承认，在工作中有些细节考虑不周，但我绝没有以权谋私，更没有违纪违法！”
林晓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痛惜。她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证据——那是周志强冒着风险从文旅局档案室偷出的招牌采购合同，纸张边缘还带着被撕扯的痕迹。她将合同摊开，指着供应商信息和收款账户：“赵书记，你说没有以权谋私？这家‘古韵装饰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你的远房表弟李建国吧？每块招牌500元的成本，你让商户支付3万元，仅这一项，差额就高达500余万元，最终全部流入了李建国的个人账户。而你的隐秘账户里，在合同签订后的一个月，多了200万的不明入账，这笔钱，你怎么解释？”
“不……这不是真的！”赵立群的声音瞬间蔫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目光却在触及合同上自己亲笔签下的“同意采购，按标准执行”时，骤然凝固。那熟悉的笔迹，此刻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他的心脏。他踉跄着坐回铁椅，脸色从通红褪成惨白，再到泛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留置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顶灯的电流声嗡嗡作响，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人的神经。赵立群的背脊慢慢垮了下来，那根刻意挺直了几十年的腰杆，终究没能支撑住他精心编织的“假面”。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刚到古县上任时，他在全县干部大会上慷慨激昂地说“要让古县百姓过上有尊严的好日子”；为了赶在上级考察前完工，他拍板拆掉老街的围墙，建起两米高的“遮羞墙”，将破败的房屋藏在光鲜的仿古街后；面对周志强递交的整改方案，他大笔一挥写下“先保形象，民生暂缓”；迎检现场，陈秀莲举着开裂的招牌哭诉时，他心里想的不是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如何尽快平息事端，别影响了仕途”。
他想起自己每天花20分钟精心打理的油头，想起定制西装袖口的名字缩写，想起那块象征身份与地位的名贵手表，想起那些为了“政绩”而牺牲的民生利益，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这些他穷尽半生追求的“面子”，此刻都成了钉在他耻辱柱上的铁证。他原本以为，靠着仿古街的“亮眼政绩”，能顺利调回市委任实权领导，实现仕途的飞跃，却没想到，自己亲手搭建的“政绩大厦”，终究是建立在百姓的疾苦之上，一推就倒。
“我……我只是想做点政绩……”赵立群的声音带着哭腔，睁开眼时，眼里已满是血丝，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在市委宣传部待了十年，一直是个边缘角色，好不容易得到外放的机会，我太想证明自己了。我以为，只要把仿古街做起来，只要能招商引资，就算暂时牺牲一点民生利益，也是值得的……等我晋升了，有了更大的权力，再回头弥补他们也不迟……”
“弥补？”林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的痛惜，“赵书记，民生疾苦从来都等不起。王大爷因为污水倒灌引发关节炎，卧病在床三个月，差点致残；陈秀莲的小吃铺是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被封店后，丈夫的医药费、孩子的学费都没了着落；还有那些被强制摊派的商户，有人为了换招牌，不得不四处借钱，甚至濒临破产。这些伤害，不是一句‘回头弥补’就能抹平的。”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发展不是靠虚假的繁荣，政绩不是靠表面的光鲜，百姓的口碑，才是最真实、最经得起考验的政绩。你本末倒置，把个人仕途看得比民生疾苦还重，最终只会栽在自己亲手挖的坑里。”
赵立群低下头，泪水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慢与从容，像个迷途的孩子，喃喃自语：“我错了……我不该建那堵遮羞墙，不该强制商户换招牌，不该对老街百姓的诉求视而不见……我对不起古县的百姓，对不起那些信任我的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太贪心了，太想往上爬了，结果把最该守住的底线给丢了……”
专案组组长看着他崩溃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许：“赵立群，认识到错误是第一步。现在，把你所有的违纪违法事实都如实交代出来，包括利益输送的细节、参与的同伙，还有仿古街项目中存在的其他问题，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赵立群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泪水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绝。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坦荡，缓缓开口：“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仿古街的主体装修工程，我交给了表弟李建国的公司，报价比市场价高出3倍，差额2000万，他分了我800万……招牌采购的差额，我拿了200万……迎检费用里，我虚报了100万的开支，用于购买奢侈品和支付儿子的留学费用……还有几家想入驻仿古街的企业，给我送了共计1500万的好处费……”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灵魂。那些曾经被他视为“仕途阶梯”的龌龊交易，此刻都成了他无法抹去的罪孽。他想起那些被强制摊派的商户，想起那些因污水倒灌而无家可归的老人，想起周志强三次提交的整改方案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
林晓坐在一旁，手中的笔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留置室里格外清晰。她的心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赵立群的倒下，只是古县民生整改的开始。破除形式主义的“假面”容易，但要重建百姓对政府的信任，要建立真正的民生优先机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留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递给组长一份文件。组长快速浏览后，对赵立群说：“你的问题远比我们初步核查的严重，除了利益输送，我们还查到你在任期间，挪用扶贫专项资金300万用于仿古街宣传，相关线索我们会一并移交司法机关。”
赵立群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他瘫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林晓站起身，轻轻合上笔记本，转身走出留置室。走廊里的灯光柔和了许多，透过窗户望去，晚霞正为天空镀上一层温暖的橙红。她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是周志强发来的，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林组长！商户们听说赵立群被查，都自发聚到了县政府门口，没人闹事，就想问问整改啥时候启动，大家都盼着能早日拆掉遮羞墙，拿回摊派费，重新把店开起来！”
林晓看着消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抬头望向远方，古县的轮廓在晚霞中渐渐清晰。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而她的使命，就是让这份正义落地生根，让民生的阳光，照亮古县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