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县政府大会议室的窗棂上，初春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暗红色的长条会议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墙上“隆安县干部作风问责大会”的横幅用的是正红色，衬得台下坐着的人脸色各异——前排的县领导们脊背绷得笔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后排的居民代表区，王大爷攥着那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诉求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李婶悄悄把胰岛素空盒子往怀里拢了拢，张大妈的x光片装在透明文件袋里，在阳光下能看清那道刺眼的骨折线。
林晓坐在主席台侧边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记着前一晚整理的“民生损失明细”：150万改造拖延费、20万患者医疗费、8万事故赔偿款，每一笔后面都画着小圈，像一个个没愈合的伤口。她抬眼看向台下，正好对上张桂兰的目光——张桂兰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袖口还套着蓝布袖套，见林晓看过来，悄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眼底的光却比前几天亮了许多，像是蒙尘的灯终于通了电。
“现在，宣读对高明同志的问责决定。”省纪委工作人员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他拿起一份印着鲜红公章的文件，指尖划过纸面时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经调查核实，高明同志在担任隆安县县长期间，存在严重的不作为、慢作为问题——对向阳里老旧小区改造工程，明知方案已通过却拖延审批8个月，导致墙体开裂、居民摔伤，额外产生维修费150万元；对医保报销工作，违规签字‘暂缓支付’，造成12名患者断药，其中1人病危，产生额外医疗费用20万元；对菜市场占道经营问题，忽视群众投诉，放任隐患存在，导致3名老人绊倒受伤，产生医疗费8万元。其行为违反《中国共产党问责条例》，且违背前次医保反腐整改要求，虽未涉及贪腐，但对民生造成重大损害，社会影响恶劣。”
台下传来细碎的吸气声，林晓看到坐在第三排的住建局局长悄悄低下了头，手指在桌下绞着。她想起前几天去住建局查改造方案时，这位局长支支吾吾说“怕担责”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不作为的土壤里，藏着太多“怕事”的沉默。
“根据以上事实，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给予高明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其隆安县人民政府县长职务，降职为隆安县政协副主席（非领导职务），即日起调离政府工作岗位。”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啾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席台另一侧的高明身上。
高明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色夹克，只是今天没再梳整齐的背头，几缕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往日里总带着几分倨傲的眼神。他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林晓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还残留着摩挲茶杯的习惯性动作——只是此刻，没有茶杯能让他掩饰慌乱。“我……接受组织的处理决定。”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目光扫过台下时，飞快地避开了王大爷他们坐的方向，“我对不起隆安的老百姓，也对不起组织的信任。”
话音刚落，王大爷突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今年72岁，膝盖因为上次摔跤还没好利索，起身时扶着桌沿顿了顿，然后慢慢举起手里的诉求单——那叠纸已经被他揣在怀里暖了8个月，边缘的褶皱里还能看到雨水浸泡的痕迹，上面“2024年8月承诺改造”的字迹，是他用毛笔一笔一划写的，如今墨迹有些晕开，却比任何公章都更有分量。“高县长，”王大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会议室每个角落，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有力，“我这张单子，跑了7次县政府，每次都有人跟我说‘等通知’。我孙子的课本泡烂了两本，我摔了一跤，连床都不敢睡在漏雨的地方——你说对不起老百姓，可我们这些老百姓，等这句‘对不起’，等了8个月啊！”
李婶跟着站了起来，怀里的胰岛素空盒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她弯腰捡起来时，眼泪已经掉在了文件袋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高县长，我儿子在外打工，我一个人在家靠胰岛素活着。报销压了3个月，我把攒的钱全买药了，最后还是断了药，晕在屋里——要不是林组长送我去医院，我这条命就没了。你说你忙招商，可招商能比老百姓的命还重要吗？”
张大妈没说话，只是把透明文件袋里的x光片举了起来。阳光透过胶片，在墙上投出一道弯曲的白色影子，像一条狰狞的伤疤。“我摔断腿那天，菜市场的摊贩都劝我别去找政府，说‘找了也没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委屈，“我躺了一个月，儿子请假回来照顾我，扣了工资，还得自己掏医药费——这些，都是你‘缓一缓’拖出来的啊！”
台下的居民们开始小声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喊“说得对”，有人说“早就该处理了”。林晓看到张桂兰悄悄抹了把眼泪，然后用力鼓掌——她的掌声很响，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释放，像是春天里破冰的溪流，很快，后排的居民代表们都跟着鼓起掌来，掌声从稀疏到密集，最后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会议室。连前排的一些乡镇干部，也悄悄抬起手，跟着拍了起来——那掌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终于有了说法”的踏实，像是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高明站在原地，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林晓想起第一次在隆安县政府门口见到他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笑着迎接待客，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招商引资”的政绩，看不见老百姓漏雨的屋顶，看不见患者断药的焦虑。而现在，在这阵属于老百姓的掌声里，他终于不得不面对那些被他“缓一缓”的民生疾苦。
省纪委工作人员等掌声渐渐平息，开口说道：“问责不是目的，解决民生问题、转变干部作风才是根本。隆安县政府要以此次事件为教训，尽快落实向阳里改造、医保报销发放、菜市场整治等工作，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他的目光转向代市长老赵，“赵副县长，接下来的民生工作，就拜托你了。”
老赵立刻站起身，声音洪亮：“请组织放心，请老百姓放心！我保证，3天内拿出具体方案，1周内启动整改，所有民生问题，绝不再拖一天！”他的话刚说完，台下又响起一阵掌声，这次的掌声里多了些期待，多了些信任——王大爷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李婶把胰岛素空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份失而复得的希望。
会议结束后，居民们簇拥着林晓和张桂兰往外走。阳光已经升到了头顶，照在政府大楼前的“为民、务实、清廉”石碑上，反射出温暖的光。王大爷拉着林晓的手，掌心粗糙却有力：“林组长，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事，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林晓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身边的张桂兰，又指了指其他居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坚持的结果。前次医保反腐，我们抓了贪官；这次，我们治了躺官——不管是贪还是懒，只要忘了老百姓，就该被管。”
张桂兰接过话头，围裙上的碎花在阳光下晃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林组长说得对！以后我当了民生监督员，一定帮大家盯着，再也不让高明这样的干部耽误事！”居民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着对未来的期待——有人说想尽快住进不漏雨的房子，有人说希望报销能快点，有人说想在干净整齐的菜市场买菜。
林晓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前作查办医保案时，也是这样一群普通的老百姓，用他们的坚持换来了公平和正义。她突然明白，所谓反腐，所谓作风整治，从来都不是干部之间的事，而是老百姓用一个个“不放弃”，推着干部们回到“为民”的初心上。
远处的滨海河传来隐约的水声，林晓知道，隆安的民生故事还没结束，向阳里的屋顶要修，医保的流程要改，菜市场的秩序要守——但此刻，在这片属于老百姓的掌声里，她看到了最踏实的希望，像初春的新芽，正从冻土下悄悄冒出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