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都市的薄雾,傅雨霏已经端坐在霏阳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那张巨大的弧形办公桌后。昨夜母亲离去后,她几乎彻夜未眠,并非因为那场不愉快的对话,而是长期高强度工作积累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掌控力的绝对要求,让她无法在思绪纷乱时安然入眠。她用冷水反复敷面,化了比平日更精致的妆容,试图掩盖眼底那细微的血丝和淡淡的青黑,但一种源自精神深处的耗竭感,却非脂粉可以遮掩。
她需要工作,需要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那些冰冷、清晰、逻辑严密的数据和决策中去,唯有如此,才能将那些关于“神医”、“人品”、“身体好”的荒谬争论彻底驱逐出脑海。她翻开助理凌晨就已放在她桌面上的、关于欧洲市场拓展的最新简报,刚看了两页,内线电话那特有的、急促的蜂鸣声便骤然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是她的首席运营官,周慕辰。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紧绷:“傅总,抱歉这么早打扰您。出事了。北美‘创源科技’那边,单方面宣布中止与我们关于‘灵晰’AI视觉芯片的全部技术授权谈判,并且……他们刚刚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暗示我们的技术架构可能侵犯了他们尚未公开的某项基础专利。”
“灵晰”芯片!
傅雨霏握着听筒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是霏阳集团未来三年战略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是打开高端智能设备市场和自动驾驶领域大门的关键钥匙。为了这个项目,集团投入了巨额的研发资金和将近两年的谈判心血,与“创源科技”的授权合作更是其中最为核心的部分。一旦这个环节崩塌,不仅意味着前期投入血本无归,更可怕的是,整个“灵晰”项目可能面临搁浅,甚至会将霏阳集团拖入漫长而昂贵的国际转利诉讼泥潭,对集团声誉和股价造成毁灭性打击。
“消息来源确认了吗?”傅雨霏的声音冷冽如冰,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在以异常的频率沉重地撞击着。
“确认了。发布会视频已经传回。法务部和技术分析团队正在紧急评估对方释放出来的专利信息,初步判断……情况很不乐观,对方可能是有备而来,抓住了我们架构中的一个模糊地带。”周慕辰语速极快,“另外,受这个消息影响,北美和欧洲的几家主要合作伙伴已经发来邮件,要求紧急会议,询问项目风险。我们的股价……在盘前交易中已经下跌了超过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傅雨霏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意味着短短几个小时内,霏阳集团的市值蒸发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恐慌情绪如同瘟疫,开始在资本市场蔓延。
“通知所有核心高管,十五分钟后,第一会议室紧急会议。法务、技术、市场、公关负责人必须全部到场。立刻准备好所有相关背景资料和应对预案,我要最坏情况的推演。”傅雨霏下达指令,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寒冷。
“是,傅总!”
挂断电话,傅雨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正在苏醒,车流如同金色的蚂蚁,在高楼峡谷间缓慢移动,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然而,在她的世界里,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暴已然降临。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如同最高性能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地调取、分析着所有与“创源科技”、“灵晰”项目相关的信息,试图在纷乱的电光石火间,找到那个被忽略的细节,那个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致命漏洞。对方的突然发难是商业讹诈?还是确有所恃?背后是否有其他竞争对手的影子?如何稳定合作伙伴的情绪?如何应对媒体的追问?如何安抚内部的恐慌?如何制定最有效的反制策略……
无数个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向她。压力,如同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巨蟒,骤然缠紧了她的身躯,并且不断收缩。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太阳穴两侧的血管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起来,一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沉闷感,如同阴云般,从颅骨深处缓缓弥漫开。
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不适。十五分钟后,她必须出现在会议室,以绝对冷静、自信、掌控全局的姿态,面对那些可能已经慌了神的下属。她是霏阳集团的主心骨,是这艘商业巨轮的舵手,她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脆弱与不确定。
她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语速极快地给助理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从会议安排到信息封锁,从媒体应对到资金调度。她的声音依旧平稳,逻辑清晰,但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那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神经,正在被一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濒临断裂的边缘。
第一会议室的氛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集团的核心管理层,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忧虑。当傅雨霏踩着精确的时间点,推门而入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穿着一身铁灰色的定制西装套裙,线条利落,妆容完美,下颌微抬,眼神锐利如鹰。她走到主位,没有立刻坐下,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镇住了场子。
“情况我已经了解。”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会议室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强制性的镇定,“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我要知道最坏的结果,以及,我们手里还有哪些牌可以打。”
她示意法务总监首先发言。冗长而晦涩的法律术语,充满不确定性的专利边界分析,潜在的诉讼风险和天文数字般的赔偿可能……每一条信息,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不断垒砌在傅雨霏的心头。
接着是技术总监,他试图从技术层面寻找突破口,但对方的专利布局显然经过精心设计,切入的角度极为刁钻,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完全绕开的路径。
市场总监汇报了合作伙伴的恐慌情绪和潜在的订单流失风险……
公关总监阐述了眼下恶劣的舆论环境和即将面临的媒体轰炸……
每一个汇报,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加重了一分力道。会议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争论、分析、推演……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无力感。
傅雨霏始终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她精准地提问,犀利地指出汇报中的漏洞,强迫团队思考每一个可能的应对方案。她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高速处理着海量的负面信息,试图从中梳理出一线生机。
然而,身体的抗议却越来越强烈。
那始于太阳穴的沉闷跳动,逐渐加剧,演变成一种钻心的、如同有钢针在不断刺扎的剧痛。疼痛从双侧太阳穴开始,迅速向整个前额和眼眶后方蔓延、收紧,仿佛戴上了一顶不断缩小的、冰冷的金属头箍。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的光斑,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她对光线变得异常敏感,会议室明亮的顶灯此刻像一根根细针,扎着她的视网膜,让她阵阵晕眩。
她知道,这是她多年的老毛病——偏头痛,在最不该来的时刻,悍然发作了。而且,来势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她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脸色却不可控制地变得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悄悄将一只手伸到桌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腹部,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效果甚微。
“傅总?您……脸色不太好,需要休息一下吗?”坐在她身旁的周慕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低声询问道。
“不用。”傅雨霏几乎是立刻打断了他,声音因为强忍痛苦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继续。技术部,我要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给我一个初步的规避方案可行性报告,无论可能性多低……”
她强行集中精神,继续主持会议,但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她的意志堡垒。恶心感开始从胃里翻涌上来,她不得不紧紧抿住嘴唇,才能抑制住干呕的冲动。
最终,在部署完所有紧急应对措施后,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宣布散会。当高管们带着凝重的表情陆续离开会议室后,她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靠在冰冷的皮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剧烈的疼痛如同嗜血的野兽,在她颅腔内疯狂冲撞、撕咬。她颤抖着手,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药盒,里面是她常备的强效止痛药。她甚至来不及倒水,直接将两片白色的药片干咽了下去。
药效发挥作用需要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只能独自蜷缩在这张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椅子上,承受着这仿佛要将她头颅劈开的极致痛苦。窗外阳光明媚,她的世界却一片昏暗,只剩下尖锐的疼痛和沉重如山的压力。
商业帝国的危机,与她身体内部的风暴,在这一刻,同时达到了顶点。而她,只能孤身一人,在这无声的战场上,咬牙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