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冬夜,许都比往年更冷。
寒风裹挟着冻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政务院厚实的青砖墙壁。屋内,四角的铜兽炭盆烧得正旺,偶尔爆出几点火星,却驱不散空气中凝固的压抑感。
李峥并没有睡。他披着一件半旧的棉布大衣,站在那座几乎占据了半个书房的巨型沙盘前。
这座沙盘是格物院耗时三个月,依据“蜂巢”传回的数千份地理勘测图堆砌而成的。山川起伏,河流走向,甚至连荆州各大郡县的官道宽窄,都用不同颜色的细砂标注得清清楚楚。
李峥的手指,悬停在“襄阳”二字上方,久久未动。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三声极有节奏的轻叩。不急不缓,力道均匀。
李峥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沙盘上的长江防线,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湿冷的寒气顺着缝隙钻了进来,旋即又被门扉隔绝在外。红娘子一身黑色劲装,肩头和发梢还挂着未融化的冰珠。她快步走到案前,从怀中掏出一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竹筒,双手呈上。
“委员长,‘蜂巢’荆州分部,甲级急件。”
红娘子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亢奋,“为了这份东西,我们在襄阳州牧府埋了三年的‘工蜂’,折了。”
李峥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转过身,接过竹筒。竹筒口的火漆封印完好无损,上面印着只有最高层才能看懂的暗码。
“抚恤按最高规格办,家属若在根据地,送入烈士陵园赡养;若在敌占区,设法接出来。”
“是。”红娘子低头应诺,眼眶微红。
李峥熟练地挑开火漆,倒出一卷极薄的绢帛。
绢帛上的字迹细若蚊足,密密麻麻。李峥展开绢帛,借着烛火,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随着阅读的深入,他原本平静的面容,逐渐变得肃杀,眼底仿佛有两簇幽火在跳动。
良久,他将绢帛轻轻拍在案上,发出一声冷笑。
“好一个曹孟德,好一个蔡德硅。”
李峥走到炭盆边,将绢帛丢入火中。火舌瞬间吞噬了那些足以惊天动地的秘密——蔡瑁与曹操的往来书信摘要、刘表病情的真实记录、甚至连曹操许诺给荆州世家的官职清单,都化作了灰烬。
“去,敲钟。”
李峥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召集政务院总理、总参谋部全体成员、以及在京的师级以上将领,立刻到作战室开会。”
红娘子一怔,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委员长,现在是丑时……”
“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得让他们爬过来。”李峥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森然,“告诉他们,决战的时候,到了。”
……
半个时辰后,地下作战室。
巨大的鲸油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陈宫、沮授、周铁山、赵云等一众文武核心,衣冠不整地围坐在长桌旁。有的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有的则一脸凝重地盯着主位上的李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深夜敲钟,这是根据地遭遇最高级别危机时的紧急集合令。
李峥站在主位上,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竹教鞭。他没有废话,直接将教鞭点在了沙盘上的荆州板块。
“诸位,就在半个时辰前,我收到了确切情报。”
李峥环视四周,语速缓慢而清晰,“刘表,挺不过这个冬天了。而就在他病榻之前,蔡瑁已经代表荆州世家,与曹操达成了密约。”
“什么?!”
周铁山霍然起身,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瞪得溜圆,“这蔡瑁老儿疯了?他就不怕我们?”
“他当然怕。”李峥冷冷一笑,“正因为怕我们的‘打土豪分田地’,怕我们的《民声报》,怕我们断了他们世家大族的根,所以他才急着找个新主子。在他眼里,曹操虽然也狠,但好歹讲究个士族门第,而我们,是要掘他祖坟的。”
“不仅如此。”
李峥手中的教鞭向上一划,指向了南阳方向,“曹操的大军,已经开始秘密向宛城集结。他对外的口号是防备我们南下,但实际上,他的粮草转运方向,全是朝着襄阳去的。”
作战室内一片哗然。
陈宫眉头紧锁,捻着胡须沉吟道:“委员长,曹操此举,意在吞并荆州。一旦让他得逞,荆州的人口、钱粮,尤其是那支庞大的水师,都将落入曹操之手。届时,他据长江之险,坐拥半壁江山,再想图谋,难如登天。”
“公台所言极是。”
沮授也站了起来,但他脸上却带着几分犹豫,“但是,委员长,我们的‘一五计划’才刚刚起步,财政虽有盈余,但并未积攒足够的战争储备。此时若发动全面战争,是否操之过急?依属下之见,不如加强江淮防线,坐山观虎斗。待曹操与荆州各派系拼个两败俱伤,我们再……”
“没有两败俱伤。”
李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沮授的话。
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手中的教鞭重重地敲击在“襄阳”的位置上,发出一声脆响。
“公与,你低估了曹操,也高估了荆州那群守户之犬。”
李峥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蔡瑁等人既然已经投诚,襄阳城门对曹操来说就是敞开的。曹操根本不需要打仗,他只需要带着大军去接收胜利果实!这是一场兵不血刃的交接!”
“一旦曹操拿下荆州,他会做什么?”
李峥自问自答,语速极快,“他会立刻整合荆州水师,利用蔡瑁等人的影响力,迅速稳定南方局势。他不需要一年,只需要三个月,就能将荆州的资源转化为战争潜力。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困守中原的曹操,而是一个整合了整个南方、拥有长江天险和强大水军的庞然大物!”
作战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李峥描绘的可怕前景震住了。
李峥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却更加沉重。
“同志们,我们一直在等,等经济战拖垮他们,等民心向背。但敌人不会按照我们的剧本走。曹操也是当世枭雄,他看出了我们的阳谋,所以他选择了掀桌子。”
“他在赌,赌我们不敢在准备不充分的时候开战。赌他能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把荆州这块肥肉吞进肚子里,消化掉。”
说到这里,李峥猛地转身,背对着沙盘,面对着众人。
“我们能让他赌赢吗?”
“不能!”周铁山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这老小子想得美!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他曹家和蔡家的私产!”
赵云也缓缓站起,一身银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没有说话,只是向李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中战意盎然。
李峥点了点头,将教鞭扔在桌上。
“既然不能,那就打。”
“哪怕我们的新枪还没有换装完毕,哪怕我们的粮草还没有堆积如山。但战争,从来就没有准备万全的时候!”
他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传我命令!”
“哗啦!”
所有人齐刷刷地起立,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整齐划一。
“命令!”
李峥的声音在作战室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狠狠地钉进在场众人的心里。
“第一,赵云!”
“到!”赵云跨前一步。
“你的‘快速反应军团’,即刻取消休假,全员进入一级战备。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把部队秘密运动到南阳边境。记住,是秘密运动!白天睡觉,晚上行军,马裹蹄,人衔枚。在接到攻击命令之前,谁要是暴露了行踪,我撤他的职!”
“是!”赵云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第二,太史慈!”
“末将在!”太史慈从后排站出,神色肃穆。
“你的水师,立刻停止一切训练。把所有的战舰都给我伪装起来,挂上‘华夏商行’的旗帜,把炮口藏好。我要你们伪装成南下运粮的商船队,分批次向长江沿线集结。一旦开战,我要你们在第一时间,截断长江,把曹操的北兵和荆州的水军,给我切成两半!”
“末将领命!”
“第三,‘蜂巢’!”
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红娘子无声地走上前。
“从现在开始,荆州境内的所有情报网,全部激活。我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散布谣言,制造混乱。告诉荆州的百姓,曹操要来屠城了;告诉荆州的士兵,蔡瑁把他们卖了!我要让曹操还没进襄阳,就先陷进人民战争的泥潭里!”
“是。”红娘子声音冰冷。
“第四,政务院!”
陈宫和沮授对视一眼,齐齐上前。
李峥看着这两位左膀右臂,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坚定。
“发布《国家最高动员令》,但不公开刊登在《民声报》上,而是通过内部渠道下达。所有的兵工厂,停产民用农具,全力生产弹药。所有的储备粮仓,立刻开仓放粮,向南线调运。”
“这是一场豪赌,我们把家底都押上了。”
李峥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公台,公与,后勤保障,就拜托二位了。”
陈宫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拱手长揖:“委员长放心。只要我陈公台还有一口气在,前线的将士,就不会少一颗子弹,缺一顿口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