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得闲居三楼雅间。
姜秣带着石管事到的时候,薛夫人正斜倚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雪青色缠枝莲纹锦缎长裙勾勒出窈窕身段,云鬓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姜小姐可算来了,冒昧相邀,快快请坐。”薛夫人起身相迎,她眼尾天生微挑,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缱绻笑意,目光在触及姜秣脸上那副精巧的银丝面具时微微一顿。
薛夫人执起青玉茶壶,为姜秣斟了一杯新沏的茶,看向姜秣红唇微动,“今日相见原是美事,只是不知姜小姐为何以面具遮面?”
姜秣她今日不仅戴了面具,更在面具下做了易容,想着日后或许会和薛夫人长久往来,她并不打算用姜目黎的形象相见,日后待时机成熟,再坦诚相告也不迟。
“薛夫人见谅,做买卖而已,见不见真容好似并不重要,”姜秣执起茶盏,“就如同薛夫人沏的茶,茶香沁人,何须执着盛器模样?”
她行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薛夫人闻言轻笑,随后将一碟芙蓉酥推近些,酥软语调里带着几分娇慵,“姜小姐是个妙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
姜秣微微点头,“薛夫人请说。”
“我欲在京城人流如织的长喜大街,开设一家集南北珍馐之大成的顶级酒楼,以及一家专售胭脂水粉的店铺。不瞒你说,酒楼的大厨、胭脂的方子等等我都已寻好,铺面也在物色中,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哦?不知夫人所欠的东风是?”姜秣眸光平静地看着她。
“足够的金钱,以及姜小姐的名头。”薛夫人看着姜秣,眸光含笑,“酒楼与胭脂水粉行当,竞争激烈,初入者若无雄厚资本支撑和足够硬的背景,极易被排挤打压。我薛家虽有些根基,但在酒楼这一营生上算是新丁,而且京城做的好的酒楼更是不少。姜小姐手握诸多产业,财力自不必说,前几日姜小姐在自家山庄为盛丞相的掌上明珠所承办的生辰宴,已经传遍大半个京城,姜小姐的名字,如今在京中商圈也算是一块新招牌。”
薛夫人又近前几分,香风袭人,面露正色,“我想邀姜小姐投入白银三万两,占比四成,酒楼与胭脂铺的一切经营、人员、采买、售卖等等事宜,皆由我全权负责,姜小姐无需耗费半分心力。账册登记一事,姜小姐可派亲信过来负责。我愿立下字据,无论当年盈利多少,保证姜小姐每年所得分红,不低于投入本金的两成。也就是说,每年至少有六千两白银奉上,若是交不起上,我也会用自己的钱给姜小姐补上,若经营得宜,利润远超此数,则按股四六分红。”
每年保底六千两,这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三万两本金,五年多便可收回,之后便是纯利。薛夫人给出的条件,确实诚意十足。
姜秣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吟不语。雅间里一时静默,只听得窗外街市的隐约喧闹。
薛夫人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她深知,这等数额的投资,任谁都需要时间权衡。
片刻后,姜秣抬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夫人的条件,确实诱人,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薛夫人解惑。”
“姜小姐请讲。”
“薛夫人为何独独选中了我?京中富商巨贾不在少数,能与薛家实力相当的也有好几家,而且三万白银,以薛家的底蕴应也能拿得出吧?”姜秣问出了心中的关键疑惑。
薛夫人团扇掩面,柳眉轻蹙,“薛家产业遍布南北,看着风光,可每季分红大半都要投进新铺面,下面也要养不少人,在酒楼和脂粉铺子这两营生上,我自己也拿了不少银子,”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亲昵,“不瞒你说,眼下若要再拿出三万两现银,薛家也得变卖几处产业呢。”
闻言,姜秣了然的点了点头。
“至于为何选中姜小姐,”薛夫人微微一顿,片刻后才道:“我信姜小姐的眼光与魄力。京中那些老狐狸个个盘根错节,与他们合作难免受制,倒是姜小姐年纪轻轻就将京城产业打理得风生水起,与姜小姐这样的聪明人合作,省心。”
薛夫人笑容加深,“而且我喜欢姜小姐的行事风格,不张扬,却每一步都走得稳准狠,与姜小姐合作,我放心。”
姜秣听懂了薛夫人的未尽之言。她看中的是自己新兴的、尚未与京城其他势力结盟的资源和潜力。
“夫人谬赞了。”姜秣淡淡一笑,心中已有决断。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风险可控,收益可观。与薛家搭上关系也未尝不可,说不准于她而言,日后在京中行事或许有益,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放下茶杯,声音清晰而平稳:“既然夫人如此有诚意,此次合作,我同意。”
薛夫人眼中漾开笑意,执起团扇轻掩朱唇,“好!姜小姐果然痛快!细节条款,我稍后便让管事拟好契约,送到府上过目,待姜小姐觉得没问题,再有官府定章。”
“可。”姜秣点头,“资金方面,待契约签订后,我会命人分批拨付。”
两人又就合作的一些大致规划聊了片刻,临走时,薛夫人对姜秣笑道:“姜小姐,我相信,你我之间的合作定会愉快。日后无论是酒楼还是胭脂铺,开遍五湖四海,皆非难事。”
姜秣回以一笑:“承薛夫人吉言。”
送走薛夫人后,姜秣并未立刻离开。她在雅间内又独坐了一刻钟,将方才与薛夫人的对话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
只投资,不管事,保底分红……姜秣脑海中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这几个条件听起来极为优厚,只求借她的财力。薛夫人图什么呢?仅仅是她手中的流动资金?还是她背后盛府的人脉?亦或是凌霄街茶馆日后的价值?
姜秣走到窗边远眺,薛家家底不薄,主要经营丝绸与香料,生意遍布南北这么多年,如今还要涉足酒楼。不过,薛夫人此人精明强干,眼光毒辣,她看中的生意,多半有利可图,照她管理的隐澜居来看,这两年也并未出什么差错,而且这笔买卖似乎对姜秣而言并不亏,若是她吃亏了整人的法子也不少。
想到这,姜秣便再多想,她卸下了那副银丝面具,又去除易容的痕迹,镜中逐渐清晰地映出她原本的容颜。
姜秣并未直接回玉柳巷,而是来到二楼。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心思完全沉浸在戏文里。
不知不觉,戏怜们演了好几场戏,姜秣也觉有些倦意,随后起身回玉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