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的厮杀声被凛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永眠祭司们在自身力量的加倍反噬下成片倒下,如同被收割的苍白稻草。厉战率领的狼牙营如同烧红的战斧,狠狠劈入混乱的敌阵,赤红煞气所过之处,冰晶冠冕碎裂,残破的祭司袍被撕成碎片。白若寒与一头沉眠巨蛆缠斗在一起,银爪与苍白厚皮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冰尘与妖血四溅。苏澜则如鬼魅般牵制着另一头巨蛆,虚无之力不断干扰着那惑乱的号角,使其难以形成有效的精神冲击。
我立于战场边缘,手中古刀低鸣,并未再直接出手。方才那针对“力量效果”本身的契约篡改,消耗的并非纯粹的能量,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对“规则”的理解与干涉心力。神识如同被细砂打磨过,传来阵阵钝痛,却也变得更加敏锐——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无形的“永眠”力场,在我设定的契约下,正扭曲成一个怪异的闭环,如同自噬其尾的毒蛇,不断削弱着施术者自身。
然而,那三头沉眠巨蛆毕竟是“永眠低语”力量的具象,其核心处那点幽蓝的、代表着沉眠本源的意志极其顽固。在最初的混乱与反噬之后,它们那庞大的身躯开始更加剧烈地蠕动,喉咙深处的号角声变得尖锐、刺耳,试图强行冲破那无形的契约枷锁!
不能再拖延了!
“厉师兄!速战速决!它们要挣脱了!”我以神念传音。
厉战怒吼一声,拳势再变,不再追求大面积杀伤,而是将所有的赤红煞气凝聚于一点,身形如同炮弹般射出,一拳狠狠轰向与白若寒缠斗的那头巨蛆那不断开合的巨口!
“给老子——闭嘴!”
轰!!!!
赤红煞气混合着音爆,狠狠灌入巨蛆喉中!那尖锐的号角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痛苦的嘶鸣!巨蛆庞大的头颅猛地向后仰去,口中喷出大股粘稠的、带着冰寒气息的幽蓝血液!
白若寒抓住机会,狼爪带着撕裂一切的银芒,狠狠掏向其相对脆弱的腹部!
另一边,苏澜也骤然发力,那一直萦绕在另一头巨蛆周围的虚无之力猛地收缩、凝固,仿佛化作无形的冰棺,将其大半个身躯连同那即将再次响起的号角声,一同冻结在了原地!
战局,在刹那间倾斜!
残余的永眠祭司在狼牙营的绞杀下迅速溃灭。三头沉眠巨蛆,一死两重伤,那弥漫雪原的“永眠”力场如同失去源头的死水,迅速消散。
风雪似乎都为之一定。
我们不敢怠慢,迅速脱离战场,朝着那座巍峨的冰魄峰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极致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思维、凝固时间的法则层面的寒冷。连厉战那灼热的煞气,在此地都似乎被压制,体表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山峰脚下,并无路径。陡峭的冰壁光滑如镜,直上直下,寻常修士根本无法攀爬。
“玄璃!老子厉战!带老徐头的传人来了!开门!”厉战运足中气,朝着峰顶怒吼,声音在冰壁间碰撞回荡,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唯有风雪更疾。
我抬起手中古刀,刀尖轻触那冰冷的冰壁。
嗡……
古刀发出了与之前不同的、一种带着安抚与同源意味的轻鸣。刀身“赊”字乌光流转,并未爆发力量,而是如同水银般,缓缓渗透进那坚不可摧的玄冰之中。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光滑的冰壁上,那被乌光渗透的区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坚冰无声无息地融化,形成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内倾斜的冰晶隧道!
隧道内部,并非黑暗,而是弥漫着一种柔和的、仿佛来自冰魄核心的莹白光辉,将洞壁照耀得如同水晶宫阙。一股比外界更加精纯、却也更加冰冷的灵气流淌而出,让人精神一振,却又从灵魂深处感到寒意。
“走!”我当先迈入隧道。
众人紧随其后。
隧道蜿蜒向上,深入山腹。四壁皆是万载玄冰,晶莹剔透,其中仿佛冻结着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星芒的冰晶,美轮美奂,却又死寂无声。这里感觉不到任何“永眠”力量的侵蚀,只有一种极致的、排外的纯净与冰冷。
行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我们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完全由玄冰构筑的洞府。
洞府顶端,垂落着无数如同利剑般的冰棱,散发着森森寒光。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镜面般平整光滑的冰池,池水并非液体,而是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极致寒元,静静地荡漾着,映照出洞顶的冰棱与我们惊愕的身影。
而在冰池的正中央,一块高出水面的、形似莲台的巨型玄冰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袭素白如雪、不染尘埃的广袖流仙裙,青丝如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垂落于冰台。她的面容清丽绝伦,仿佛集合了世间所有的冰雪之精雕琢而成,眉眼如画,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疏离。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双手在身前结着一个玄奥的印诀,周身散发着与这洞府、与整座冰魄峰融为一体的浩瀚寒意。
正是“冰魄”玄璃!
她仿佛沉睡在这冰之核心,与世隔绝,万古不变。
然而,在她那光洁的额头眉心处,一点幽蓝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光斑,却破坏了这份极致的纯净与宁静!那光斑散发出与之前那些永眠祭司、沉眠巨蛆同源的、令人心神倦怠的沉眠气息!它如同附骨之疽,正不断试图侵蚀她的神魂,将她拖入永恒的沉眠!
而在她结印的双手之下,冰台之上,还平放着一柄连鞘的长剑。剑鞘亦是玄冰所铸,造型古朴,通体晶莹,唯有在剑锷处,镶嵌着一枚泪滴形状的、蔚蓝如深海的奇异宝石。此刻,那宝石正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蔚蓝光晕,与玄璃自身散发的莹白寒意交织在一起,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死死抵挡着那幽蓝光斑的侵蚀!
显然,玄璃正以自身全部修为与这柄奇异冰剑的力量,全力对抗着“永眠低语”的侵蚀!她无法分心,甚至无法感知外界的动静!方才厉战的呼喊,她根本听不见!
“是‘沉眠印记’!”苏澜的声音带着凝重,“‘永眠低语’的本源烙印!她在凭借自身‘冰心’与那柄剑的力量与之抗衡!但……看那印记蠕动的程度,她撑不了多久了!”
厉战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娘的!难怪外面那些鬼东西像闻到腥味的苍蝇!原来是这印记在作祟!”
我看着冰台上那如同冰雪女神般沉睡,却又在眉心点缀着不祥印记的玄璃,感受着她那冰冷纯粹、却又在深处蕴含着不屈意志的气息,心中了然。这便是她因果线传来急促波动与示警的原因。
“必须帮她驱除这印记。”我沉声道。但如何驱除?强行攻击那印记?且不说能否成功,恐怕首先会惊扰玄璃,导致她功亏一篑,甚至被印记彻底侵蚀。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手中的古刀上。沟通混沌源核的经历,让我对“契约”的理解达到了一个新的层面。这“沉眠印记”,本质上,也是一种“契约”,一种强行施加的、“沉睡”的契约。
那么,能否……覆盖它?或者……扭曲它?
我走近冰池,在池边盘膝坐下。没有贸然触碰玄璃,也没有试图去攻击那印记。而是将古刀横于膝上,闭上双眼,将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丝,缓缓探出,小心翼翼地……接触那枚幽蓝色的沉眠印记。
瞬间,一股庞大、冰冷、充满了无尽倦怠与诱惑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我的神识反冲而来!
“放弃吧……沉睡吧……归于永恒的安宁……”
无数充满诱惑的低语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放下一切抵抗,沉沦在那片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死寂梦境之中。
我紧守灵台,混沌之力与那丝新生的、带着混沌道韵的意志死死抵住这股侵蚀。同时,我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解析那印记内部的结构,寻找其“契约”的节点与法则回路。
这比之前任何一次“赊取”都要凶险!这是在直接窥探、解析一位古老存在的本源力量烙印!
神魂如同在走钢丝,下方是万丈深渊。那沉眠的意志不断冲击着我的防线,试图将我也一同拖入沉沦。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漫长。
终于,在那幽蓝印记的核心深处,我捕捉到了那一丝最本质的、代表着“强制沉眠”的法则真意!它如同一个冰冷的、不断旋转的符文锁扣,牢牢锁住了玄璃部分的神魂核心!
就是这里!
我猛地睁开眼,眸中暗紫色流光与混沌之色疯狂交织!膝上古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那“赊”字仿佛活了过来!
我没有去“赊取”这印记,也没有去“否定”它。
而是……以古刀源契为笔,以我自身对“混沌”与“存在”的理解为墨,以玄璃那不屈的冰心意志为引,朝着那印记核心的法则锁扣,刻画下了一道全新的、更加复杂、更加霸道的……契约覆盖层!
“以混沌之名,以此心为证!”
“此‘眠’之契,更易为——”
“守护之寂!外邪不侵,内魔不生,唯守本心,冰封长存!”
嗡——!!!
那幽蓝色的沉眠印记,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其核心那冰冷的法则锁扣,在接触到我这道蕴含着混沌包容、赊刀契约与玄璃自身冰心意志的全新“契约”时,仿佛遇到了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其“强制沉眠”的定义,被强行覆盖、扭曲!
幽蓝的光芒急速闪烁,与古刀的乌光、玄璃自身的莹白寒意、以及那冰剑宝石的蔚蓝光晕疯狂交织、冲突!
玄璃那一直平静如冰雕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某种内在的蜕变。
洞府内的极致寒意仿佛有了生命般沸腾起来,无数冰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稳住!”厉战低吼一声,赤红煞气再次爆发,却不再灼热,而是化作一股沉稳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般镇守在洞府入口,抵御着那因法则冲突而引动的能量乱流。白若寒与苏澜也各自施展手段,护住自身与昏迷的石锋。
不知过了多久。
那剧烈的冲突与光芒,骤然平息。
玄璃眉心处,那幽蓝色的沉眠印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细微、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由乌光、莹白、蔚蓝三色交织而成的、复杂而神秘的全新符文。它不再散发沉眠气息,而是散发出一种内敛、坚固、万邪不侵的守护意蕴。
冰台上,玄璃那紧闭的双眸,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如同两汪万古不化的寒潭,清澈,冰冷,倒映着洞顶的冰棱与我们的身影,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皆如冰雪般透彻,也如冰雪般……无关紧要。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膝上古刀光芒尚未完全敛去的我身上,那冰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
“源契……传人……”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冰冷,没有丝毫起伏,“你……来了。”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厉战、白若寒、苏澜,以及在担架上的石锋,最终,落在了洞府之外,那风雪呼啸的方向。
“它们……不会罢休。”
“葬神渊的动静,‘客人’的躁动……”
“留给我们的时间……”
她缓缓抬起那结印的双手,将冰台上那柄镶嵌着蔚蓝宝石的长剑,轻轻握入手中。剑未出鞘,一股仿佛能冰封时空的极致剑意,已弥漫整个洞府。
“……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