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那首即兴而作的《天净沙·秋思》,如同一股清冽的泉水,暂时浇熄了由王珂点燃的质疑之火。萧景珩从容不迫的气度与才思敏捷的应对,不仅化解了自身的危机,更在百官面前展现了其临危不乱、底蕴深厚的风采。那“枯藤老树昏鸦”勾勒的萧瑟意境,“断肠人在天涯”道尽的孤寂苍凉,余韵悠长,令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也暗自折服。
元景帝端坐龙庭,将殿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目光深沉地看向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王珂,心中已然明了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萧景珩的自证干净利落,无可指摘,若再纠缠下去,非但无法撼动其分毫,反而会显得朝廷无事生非,有失体统。
“够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中的窃窃私语。“萧景珩才思敏捷,诗出有因,朕素所知。即席赋诗,意境天成,足见其才情禀赋,绝非虚妄。”他先是对萧景珩给予了定论,随即目光锐利地转向王珂,语气转冷:
“御史风闻奏事,本是职责所在,然亦需持身以正,言必有据!王珂!你今日所奏,捕风捉影,臆测构陷,无实据而妄议大臣清誉,险些酿成冤屈,动摇朝纲!此举非但不能肃清吏治,反增朝廷纷扰,实乃失职!”
王珂浑身一颤,以头触地,连称“臣知罪”。
元景帝冷哼一声,裁决道:“念你往日勤勉,此次罚俸三月,以儆效尤!日后若再有无端攻讦之举,定严惩不贷!退下!”
“臣……谢陛下隆恩!”王珂如蒙大赦,却又羞惭无地,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退回了班列。
皇帝又环视群臣,沉声道:“萧卿之才,朕信之不疑。望诸臣工,日后议事,当以实据为重,以国事为先,勿作无谓之争。退朝!”
圣意已决,一场风波看似就此平息。萧景珩面色平静,依礼谢恩,随着退朝的人流步出金殿。不少官员上前道贺,称赞其应对得体,才学无双。萧景珩一一谦逊回礼,并未因这场胜利而显露出丝毫得意。
然而,表面上的风波平息,并不意味着隐患的消除。萧景珩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往日对他颇为热情的清流官员,此次道贺时,笑容中似乎多了几分审视与保留。尤其是几位以学问严谨、注重师承渊源着称的老翰林,在与他目光交接时,虽也点头致意,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疑惑。
他们或许不信王珂的恶意指控,但“诗风突变”、“典故生僻”这些词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终究荡起了涟漪。萧景珩的诗才太过惊艳,太过“不合常理”,难免会让人心生探究。这种探究,无关恶意,却是一种基于学术本能的好奇与存疑。而这种存疑,在政治斗争中,往往容易被对手利用。
“疑窦已种……”萧景珩心中默念,脚步沉稳地走向宫门。他知道,赵崇明的目的,或许并非指望一次弹劾就能扳倒自己,而是要成功地播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只要种子在,在适当的时机浇灌,便能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丞相府书房内,赵崇明听完心腹关于朝会结果的禀报,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愠色,反而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挥手屏退左右,独自踱步到窗前。
“罚俸三月……呵呵。”赵崇明低声自语,“王珂这枚棋子,废得值。”他深知,一次失败的弹劾,换来了在皇帝和部分清流心中对萧景珩“完美才子”形象的一丝裂痕,这笔买卖,并不亏。元景帝今日虽维护了萧景珩,但那句“诗出有因,朕素所知”,细品之下,何尝不是一种对“因”的潜在追问?皇帝心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疑问?
“萧景珩啊萧景珩,”赵崇明目光幽深,“你越是表现得才情绝世,便越显得与众不同,越容易引人猜疑。这次是‘秋思’,下次呢?你能每次都即兴赋出传世之作吗?只要你有一丝迟疑,有一点瑕疵,今日种下的疑窦,便会无限放大……”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开始写下新的指令。内容无非是让江南那边的“暗线”继续“深挖”,不仅要寻找诗文的“源头”,更要开始散布一些关于萧景珩年少时“行为不羁”、“结交复杂”的“风闻”,逐步侵蚀其道德形象。他要的,不是一击必杀,而是缓慢而持续地放血,让萧景珩在不断的自证和应对中消耗精力,最终在皇帝和舆论面前,从“天才”变成“可疑之人”。
朝堂上的风波暂时平息了,青鱼巷萧府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萧景珩更加勤勉地处理公务,翻阅典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他书房的灯火,却比以往熄得更晚。他深知,赵崇明的攻击绝不会停止,下一次,或许会更加刁钻,更加阴险。他必须更加谨慎,不仅要巩固已有的防线,更要主动出击,设法斩断对方伸来的黑手。
而深宫之中,梁婉清通过云袖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既为萧景珩化险为夷松了口气,又为那已然种下的疑窦深感忧虑。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这场日益复杂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