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的手指还悬在键盘上方,屏幕上的温控曲线刚完成一次微小的回升。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第七次加速后热响应偏移”的截图放大到占满半个屏幕。王铁柱带来的返程反馈单被随手搁在桌角,上面写着“标本已入展厅”几个字,墨迹有点晕开。
他盯着那条抖动的波形线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起身,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块老式机械表。这是去年老支书过生日时,村里人凑钱买的礼物,结果老头不会用,转手就塞给了他。“你懂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拿着吧。”当时老支书这么说。
李慕白拧开后盖,取出机芯,动作轻得像在拆一枚鸡蛋。他找来一个透明塑料盒,垫上防潮棉,把机芯放进去,封好。这玩意儿不准,走一天能差十几秒,但正因如此,它不会受电子信号干扰,适合干点“笨活”。
他拎着盒子走向灵田核心区,脚步不快,但一步没停。
王铁柱第二天一早过来时,看见那块表已经埋在灵田边缘的土里,只露出塑料壳的一角,像是谁不小心丢的垃圾。他蹲下扒拉两下,抬头喊:“哥,你把好好的表埋地里干啥?等发芽?”
“不是等发芽,是等它跑快。”李慕白站在恒温箱旁,手里拿着另一块同款表,“我在测时间。”
“测……时间?”王铁柱愣了,“钟表厂出厂都校准过的。”
“我说的不是几点几分。”李慕白把第二块表放进恒温箱,“是里面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不是一回事。”
王铁柱挠头,“你这话说得我脑仁疼。时间还能有两个样?”
“试试才知道。”李慕白启动灵田,设定七十二倍速,同时按下计时器,“三天后挖出来看。”
苏婉清送早饭来的时候,正撞见他在记录本上画圈。她把饭盒放在桌上,瞥了眼本子:“又是那些歪歪扭扭的线?”
“是时间差。”他头也不抬,“灵田里过七十二小时,外面才过去一小时。如果这块表真的跟着里面的时间走,它应该比外面的快三点儿。”
“那你现在拿两个表比不就行了?”
“关键就是不能直接比。”他合上本子,“得让它们各自独立运行,谁也别看谁。”
苏婉清哼了一声,“你可真能给自己找麻烦。”
“麻烦才是真相的朋友。”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这话听着像大喇叭里播的口号。”
她也笑起来,顺手把饭盒盖掀开,“吃口热的,别光跟时间较劲。”
他夹了口菜,嚼了两下,“其实我挺好奇,要是时间真不一样,咱种的麦子会不会偷偷多活几天。”
“麦子又不是人,活得久有啥用?”
“有用。”他咽下饭菜,“活得久,就能多长点粮食。”
实验第三天,李慕白把地里的表挖了出来。塑料壳上沾着土,擦干净后,指针停在九点二十三分。他把另一块从恒温箱里取出来,对比了一下——外界这块,慢了整整九秒。
他当场就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灵田内时间流速约为外界七十二倍,机械装置同步加速,证明非系统模拟,而是物理层面的真实变化。
王铁柱凑过来看,念完嘟囔一句:“所以……咱们的地,其实是‘快进键’?”
“差不多。”李慕白点头,“按这个速度,咱们种一季小麦,实际在里头过了两年多。”
“那麦子不得累死?”
“问题就在这儿。”他翻开日志,“前两天我看外围那片普通麦田,长得比正常快了一倍不止。明明没开加速,却像被带着跑似的。”
“邪门。”王铁柱缩了缩脖子,“该不会是啥怪病吧?”
“不是病。”李慕白站起身,“是影响外溢。灵田加速时间,可能也在往周围‘漏’什么。”
当天下午,他在灵田里划出半亩地种小麦,同时在村东头选了块相同土质的地,播下一样数量的种子。两处浇水施肥完全同步,唯一的变量,就是一个在灵田内,一个在外面。
三天后,灵田里的麦子果然抽了穗,绿油油一片,符合预期。而村东头那块,本该还在分蘖期,却已经拔高了一截,叶片伸展的速度明显快于往年同期。
李慕白蹲在田埂上看了半天,掏出笔记本记下数据。太阳落山前,他特意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做对比。
夜里十点多,他正趴在工坊改数据图,苏婉清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红糖水。
“你还熬着?”她把碗放下,“王铁柱说你在地里盯了一整天。”
“快出结果了。”他揉了揉眼睛,“外面那片麦子,确实被带快了。”
“我刚才路过,看了一眼。”她忽然压低声音,“那些麦穗……好像在发光。”
李慕白笔尖一顿,“你说啥?”
“就是……一点点蓝白色的光,一闪一闪的,像露水反光,又不像。”她皱眉,“我没敢多看,怕眼花。”
他立刻抓起手电,套上外套就往外走。
麦田静悄悄的,夜风拂过,麦叶沙沙响。他打开手电,一束光扫过穗头,没发现异常。正要关灯,眼角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闪烁——就在一粒麦子表面,泛着极淡的蓝白光,持续不到一秒,又消失了。
他屏住呼吸,再次凝视。几秒钟后,那光芒再度浮现,这次更清晰了些,像是从麦粒内部透出来的。
“真有……”他喃喃道。
回到工坊,他调出空间灵田的感知模式,那是他摸索出来的功能——集中注意力,能让感官捕捉到更细微的变化。他重新走进麦田,在同一株麦子前站定,闭眼深呼吸三次,再睁眼凝视。
这一次,光芒持续了近两秒。他看得真切:那不是反射,也不是虫光,而是麦粒细胞层面释放出的微弱能量波动,像是某种代谢产物在空气中短暂震荡。
他奔回电脑前,迅速整理三轮实验数据,绘制出一张新图表。横轴是时间流速倍数,纵轴是外界作物生长加速度与能量释放强度。两条线几乎重合,呈正相关。
他在文档末尾敲下结论:
灵田不仅加速内部时间,还会向外界辐射某种未知能量场,导致邻近生物出现同步加速现象。
更关键的是——这种能量,似乎能被植物吸收并转化为生长动力。
他停顿片刻,又加粗一行字:
时间不是单向消耗品,它会回流。
王铁柱第二天扛着锄头过来,见他还在写,忍不住劝:“哥,你这搞得太玄乎了。要我说,能多种点粮就成,管它怎么快的?”
“就是因为能多种粮,才得弄明白。”李慕白指着图,“万一哪天加速太久,外面的麦子全疯长,收都收不完,或者牲口吃了出问题呢?”
“不至于吧……”
“凡事都有个度。”他合上电脑,“咱们踩着的,可能不是一块地,而是一台‘时间机器’。”
中午苏婉清又来了趟,这次带了个小竹篮,装了几根刚蒸好的玉米。
“你尝尝。”她递过去,“我特意用灵田边上的土种的。”
他接过咬了一口,甜味很足。正嚼着,忽然问:“你昨天看见光的时候,站哪儿?”
“就田边那棵老槐树底下。”
“距离大概多少?”
“七八米吧。”
他点点头,低头啃玉米,突然顿住。
“怎么?”她问。
他没答,猛地站起来,三步冲到电脑前,重新打开图表,把“发光距离”和“能量衰减率”两项数据填进去。
曲线一出来,他就愣住了。
按照测算,能量场的有效影响半径,恰好是八米左右。再远,效应急剧下降。而苏婉清站的位置,正好卡在边界线上。
也就是说,只有在那个位置、那个时间,才能看到那抹光。
他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苏婉清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图……说明啥?”
“说明你不是眼花。”他缓缓说,“你是唯一能看见它的人。”
“为啥?”
“因为你站对了地方,也看对了时候。”他转头看她,“有时候,发现真相不需要多聪明,只需要刚好在那儿。”
她撇嘴,“你这是夸我运气好?”
“是夸你 timing 刚刚好。”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说了个怪词,赶紧补了句,“就是……时机掐得准。”
她笑出声,“你这张嘴,越来越像广播站里念科普的。”
他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
是王铁柱。
“哥!东头那块麦子……叶子卷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