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合拢的瞬间，李慕白从后视镜里看见王铁柱正把一张新打印的防伪标签贴在货箱上，右下角那颗红五角星，鲜亮得像刚滴出的血。他没多看，一脚油门，车子直奔南门冷库。
两个小时后，他回来了，手里拎着半袋发蔫的“黄金西红柿”，袋子上印着合作社的标志，可字迹歪斜，边角还蹭了泥。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扔，王铁柱凑过来闻了闻：“这味儿，像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
“不是泔水桶，是赵天雄的野心桶。”李慕白坐下，掏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摊位位置、出货时间、车牌号，“他这是要把咱们的会员，一个一个，变成他的韭菜。”
苏婉清端着茶进来，听了一耳朵：“那你还去查？查出来又能怎样？他有冷库，有渠道，咱们拿什么打？”
“咱们不打。”李慕白吹了口茶，“咱们不跟人拼低价，拼人情。”
王铁柱一愣：“人情？种地还讲人情？”
“咋不讲？”李慕白笑，“你爹娶你娘的时候，是先谈彩礼还是先看眼缘？”
“这……”王铁柱卡壳。
“咱们的会员，不是顾客，是自家人。”李慕白站起身，走到墙边，拿起粉笔，在那张假货流向图旁边，新画了个大圈，写着“会员日”。
“从今往后，每月第一个周六，青山村开放采摘。会员带家属，免费进园，现摘现吃。苏婉清负责教做菜，赵老汉讲野菜经，我讲化肥怎么用才不烧根。”
王铁柱瞪眼：“你还要讲课？你不是说‘讲台是老师的地，咱是种地的’？”
“现在咱是种地加讲课。”李慕白拍他肩，“你力气大，负责搬凳子。”
苏婉清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当自己是校长了？”
“不，是村长。”李慕白一本正经，“会员制村长。”
王铁柱挠头：“可这……成本不小啊。大棚、人工、茶水点心，哪样不要钱？”
“钱是花出去了，人心就回来了。”李慕白翻开账本，“上个月退卡十七人，这周又有五个要退。可你猜怎么着？退卡的，全是没来过咱们基地的。来的，一个没走。”
苏婉清点头：“老刘头前天还跟我说，他孙子吃了咱的番茄，半夜不闹肚子了，以前买的那批，吃完直跑厕所。”
“所以啊。”李慕白合上本子，“他们卖假货，拼的是便宜。咱们拼的是踏实。便宜能抢人，踏实能留人。”
王铁柱犹豫：“可村里有人说了，种地都忙不过来，还搞什么采摘、讲座？这不是瞎折腾？”
“谁说的？”李慕白挑眉。
“李富贵他舅。”
“哦。”李慕白笑了，“那他肯定不知道，城里人现在管这叫‘农家乐’，还得花钱进园。咱们这是倒贴钱请人来玩，他们还嫌折腾？”
苏婉清也笑：“你这嘴，比锄头还利。”
“锄头松土，我松人心。”李慕白站起来，“明天就发通知：青山村合作社，正式推出会员三大福利——第一，每月配送到家，风雨不误；第二，优先参加农业讲座和采摘活动；第三，凭会员卡，年底分红多加一成。”
王铁柱一听，急了：“多加一成？那得少赚多少？”
“少赚点钱，多赚点信任。”李慕白拍板，“就这么定了。明天就印新卡，带编号，带防伪星，发到每个老会员手里。”
第二天一早，村口大喇叭响了：“各位社员注意！合作社新政策：会员凭卡可参加周六采摘日，现场学做菜，听讲课，还能带娃认蔬菜！详情请到村委咨询！”
消息一出，村里炸了锅。
“啥？种个菜还搞讲座？”
“我种了一辈子地，还用他教？”
“就是，这不是瞎胡闹吗？”
可等第一批会员卡发下去，那红底金字的卡片，右下角一颗烫金五角星，背面还印着“青山村荣誉会员”几个字，不少人立马改了口。
“哎哟，这卡，比粮票还体面！”
“我家那口子说，拿这卡去供销社买肥皂，售货员都多看了两眼。”
“那必须的，这可是‘荣誉会员’！”
首场会员日定在周六。天不作美，一早下起了小雨。
王铁柱站在大棚门口，看着湿漉漉的菜地直叹气：“这鬼天气，谁来啊？人都精贵，淋雨感冒了算谁的？”
“算咱们的。”李慕白拎着一筐新摘的番茄进来，“所以大棚备着，锅灶支上，苏婉清，准备起锅烧汤。”
苏婉清早就穿戴整齐，围裙一系，锅一坐，番茄一扔，葱姜一撒，香气立马窜了出来。
“这味儿……”王铁柱抽了抽鼻子，“比我娘做的还香。”
“那是。”苏婉清得意，“黄金西红柿炖牛骨，补气又养胃。”
第一辆车在十点整驶进村口，下来的是老刘头一家三口。他举着伞，老婆抱着孙子，孙子手里还攥着那张会员卡。
“哎哟，真办啊？”老刘头一进大棚，眼睛就亮了，“这地儿，比城里公园还干净！”
“您随便摘。”李慕白递上小篮子，“就认准藤上红透的，别摘青的，那是还没熟。”
老刘头摘了一个，咬一口，汁水直接飙到袖子上：“哎哟！这味儿，跟我小时候吃的西瓜似的，甜得直冲脑门！”
他老婆赶紧拿手帕擦，嘴里念叨：“这哪是买菜，这是走亲戚来了。”
“就是走亲戚。”苏婉清端着汤过来，“来，趁热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刘头喝了一口，眼眶都红了：“这汤……我爹活着的时候，就爱这么炖。”
人陆陆续续来了，有的一家三口，有的带着父母，还有两个年轻情侣，手牵手进来，笑得跟花似的。
李慕白站在一旁，看着大家摘菜、拍照、喝汤、聊天，脸上一直挂着笑。
王铁柱凑过来：“没想到，真来了这么多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慕白低声说，“你拿他们当顾客，他们就挑你毛病。你拿他们当亲人，他们就记你好处。”
活动快结束时，李慕白站上小凳子，清了清嗓子：“各位会员，今天是咱们第一个会员日。从今往后，每月第一个周六，青山村的大门都为你们敞开。咱们不光卖菜，咱们也交朋友。你们吃得安心，咱们种得踏实。以后，谁再说咱们的菜不好，你们就带他来，亲自摘，亲自尝，亲自喝一碗苏婉清的番茄汤！”
掌声响起，夹着笑声和叫好声。
老刘头拉着他的手：“慕白啊，我那退卡申请，撤了。以后我家的菜，只认你们这一家。”
散场时，雨停了。地上湿漉漉的，菜叶上挂着水珠，大棚门口，十几辆自行车和三轮车排着队，车筐里全装着新鲜蔬菜。
王铁柱数了数签到表：“今天来了三十七人，退卡的五个全来了，还新增了二十三个会员！”
“不错。”李慕白看着远处的菜地，“他们用假货抢人，咱们用真心留人。”
苏婉清走过来，手里端着最后一碗汤：“还喝吗？”
“喝。”李慕白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把碗递回去，“明天继续。”
“明天？下雨了还办？”
“下刀子也办。”李慕白抹了抹嘴，“会员日，风雨无阻。”
苏婉清笑了：“你这哪是搞福利，你是把会员当祖宗供着。”
“供着就对了。”李慕白看着她，“祖宗开心，咱们才能长久。”
王铁柱突然冲进来，手里挥着一张纸：“慕白！西市又冒出三个假摊位！价格降到六分了！”
李慕白接过纸条，看都没看，折好塞进兜里。
“让他们降。”他笑了笑，“价格越低，赔得越惨。咱们的会员日，越办越火。”
他转身走向大棚，掀开门帘。
苏婉清和王铁柱跟上去。
棚内，一排排番茄藤上，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水珠顺着叶尖滴落，砸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