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之蛭”的影响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一片布满无形伤痕的海滩。
第十区的灯火在永冻荒原的夜色中倔强地亮着,但光芒之下,是一种精疲力尽的寂静。街道上不再有标准划一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茫然和迟来的疲惫。人们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行动迟缓,眼神空洞,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心力的大梦。
医疗区内人满为患,但多数并非身体创伤。医生和有限的几位心理辅导员穿梭在病床间,面对更多的是无声的泪水、失控的颤抖,或是将自己蜷缩起来、拒绝交流的沉默。
木雅轩站在一间临时改建的儿童疏导室外,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那个曾送她电线花的小女孩,此刻正抱膝坐在角落,对面前色彩鲜艳的玩具毫无兴趣,只是定定地望着墙壁。辅导员温和地试图与她交流,她却像没听见一样。
“医生说,这是情感应激性封闭。”木雅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不是不想反应,而是……‘感受’快乐的神经通路,好像被暂时切断了。需要时间和耐心,慢慢引导。”
冷一一站在她身旁,沉默地看着。她的【规则视野】悄然开启,看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无数代表生命与情感的、微弱闪烁的“光点”。在大多数成年人身上,这些光点虽然黯淡,但正在艰难地重新活跃、连接。而在那个小女孩,以及许多孩子身上,大片区域却如同被冰封,只有最核心的生命之光还在顽强跳动。
这种规则层面的“损伤”,比任何实体伤口都更令人心悸。她能吞噬能量,能扭曲空间,却无法直接修复这些纤细而珍贵的情感脉络。
“我们做得还不够好。”冷一一低声说,这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不,”木雅轩转过头,眼神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是这个世界对我们太苛刻。但我们还在,还有机会去修补。这就够了。”
她指了指另一个房间,那里有几个稍大些的孩子,正在辅导员的鼓励下,笨拙地用蜡笔在纸上涂抹着扭曲的线条和混乱的色彩。“看,他们在尝试表达。哪怕是恐惧和愤怒,也是‘感觉’。有感觉,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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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小队的驻地里,气氛同样凝重。
刚刚结束高强度巡逻归来的队员们,沉默地擦拭着武器,保养着装备。没有往日的吹牛打屁,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看不见的“秩序之蛭”对抗,比直面尸潮更让人心神俱疲。那种思维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如同噩梦,余味不散。
副队长递给队长雷峰一支卷好的土烟,两人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默默吞吐着劣质的烟雾。
“妈的,比跟第九区那帮杂碎干一仗还累。”雷峰啐了一口,声音沙哑,“脑子里好像还有回音,告诉你别偷懒,要高效……”
副队长苦笑一下:“我老婆现在看到整齐排列的东西就害怕。早上我把筷子摆齐了,她差点把碗砸了。”
一阵沉默。末世之下,人类赖以生存的“秩序”竟也成了一种恐怖的来源,这颠覆了许多人的认知。
“但头儿她们解决了。”雷峰最终掐灭了烟头,重重拍了拍副队的肩膀,“说明这世道,还是有能扛事的人。咱们把命交给她们,不冤。打起精神来,外面的狼,可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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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控制室。
王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从海量数据中抬起头。屏幕上,第八区的经济封锁线和第九区的军事调动依旧刺眼,但她的注意力,此刻却被另一组异常数据吸引。
那是来自北境更深处,几个废弃已久的前哨传感器传回的断续信号。信号极其微弱,夹杂着大量干扰,但“烛龙”在排除了已知的永冻荒原自然灾害(如磁暴、冰啸)后,标记出了其中无法解析的异常波动。
不是“秩序之蛭”那种带有明确逻辑性的规则扭曲,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混乱的东西。
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冰层下、在寒风中共同震动,形成一种低频的、持续的背景噪音。这噪音不影响机器运转,不扭曲规则,却能让接收到它的生命体,无端地感到心悸、焦虑,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王慧调出了古老的档案库,尝试匹配这种波动模式。最终,在一个标记为“古老威胁 - 低语者相关”的加密文件夹边缘,找到了一段描述模糊的记载:
“……并非声音,而是某种存在本身散发的‘信息场’,能直接干扰生灵的精神底层,诱发最原始的恐惧……其所过之处,生灵癫狂,秩序崩坏,非因逻辑,而是源于本能……”
她将这段信息和传感器坐标,同步到了冷一一和林平的私人通讯频道,附上了一句话:
“北境的‘低语’,似乎比以前……更清晰了。它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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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一一站在居所的了望窗前,凝视着北方那片被永恒冰雪覆盖的、深邃的黑暗。林平如同沉默的影子,立在她身后。
她没有开启规则视野,但王慧传来的信息和那段古老的记载,让她仿佛能透过无尽的寒风,“听”到那片荒原深处传来的、无声的嘈杂。
那不是尸潮的嘶吼,不是敌人的炮火,也不是“秩序之蛭”冰冷的逻辑。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更接近世界本质的……恶意。它不急于摧毁,只是存在着,如同背景辐射,缓慢地侵蚀着一切希望与理智。
她感觉到林平靠近了一步,他身上的热量驱散了一些从窗外渗入的寒意。
“害怕吗?”他忽然问,声音低沉。
冷一一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片黑暗。
“怕。”她诚实地回答,“但这种怕,和面对叶天时不一样。叶天的目的是征服和掠夺,我们可以对抗,可以计算。而这种……它只是‘存在’,就像死亡本身。你无法战胜死亡,只能在其降临前,尽力地活。”
她微微侧头,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映照着室内的微光,也映着他的身影。
“所以,我们要活得足够响亮,足够耀眼。让我们的‘活着’,本身就成为对那片沉默黑暗最有力的回答。”
窗外,是低语的荒原,是无尽的恐惧。
窗内,是两个相依的灵魂,在末世的严寒中,点燃着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