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津门市的夜晚总裹着一层暧昧的薄雾。霓虹招牌在雾里晕开,戏院里的胡琴声、锣鼓点混着街头小贩的吆喝,织成独有的市井喧嚣。沈清晏穿着月白色长衫,刚卸完妆从“鸣春班”后门出来,指尖还残留着油彩的淡香。
他刚拐进旁边的窄巷,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光,沈清晏看见一个穿着西式洋装的女子蜷缩在墙角,深色的血渍正从她的肩胛处渗出,染红了浅色的衣料。女子怀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袋,指节泛白,即使昏迷,眉头仍紧蹙着,像在抵抗什么。
巷外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人肯定跑不远,仔细搜!”
沈清晏心里一紧。这女子衣着讲究,不像是街头混混,倒像个知书达理的小姐,可她身上的伤口和那股子紧咬牙关的韧劲,又透着几分不寻常。他来不及细想,俯身将女子打横抱起——出乎意料的轻,像抱着一片羽毛。他快步将人抱进自己租住的小院,反手闩上院门,动作轻得怕惊动了巷外的人。
小院逼仄,只有一间正房,陈设简单,桌上还放着他白天练功用的水袖。沈清晏把女子放在床上,刚要去拿毛巾,就听见她微弱的呻吟。他不敢耽搁,抓起墙上挂着的外套,匆匆跑向巷尾的陈大夫家。陈大夫是个老中医,常给戏班子的人看嗓子,为人厚道,嘴也严。
“清晏?这么晚了怎么来了?”陈大夫披着外衣开门,看见沈清晏焦急的神色,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脸色一沉,“出什么事了?”
“陈叔,求您跟我走一趟,有位小姐中了枪,情况危急。”沈清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大夫没多问,拎着药箱就跟他走。进了屋,陈大夫检查完伤口,眉头皱得更紧:“子弹没打中要害,但失血太多,得赶紧取出来。你去烧点热水,再找块干净的布来。”
沈清晏忙前忙后,看着陈大夫用镊子夹出子弹,看着女子疼得浑身发抖却没醒,心里竟莫名揪紧。直到陈大夫包扎好伤口,叮嘱他按时换药,沈清晏才松了口气。送走陈大夫,他坐在床边,借着油灯的光打量女子——眉眼精致,鼻梁挺直,即使脸色苍白,也难掩一身清冷的气质,倒像从洋画上走下来的人。
第二天清晨,林疏桐在一阵淡淡的草药味中醒来。她动了动肩胛,一阵刺痛传来,才想起昨晚的事——她奉命传递敌军布防图,却在接头时遭遇埋伏,中枪后拼命甩开追兵,最后倒在了哪里,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木质房梁,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药,旁边坐着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眼清秀,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手指修长,正低头擦拭着一支玉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珍宝。
“你醒了?”沈清晏听见动静,抬头看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陈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得把这碗药喝了。”
林疏桐坐起身,动作谨慎地护住怀里的牛皮纸袋——布防图还在。她看着沈清晏,语气带着警惕:“是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沈清晏把药碗递过去,“你昨晚倒在戏院后门,我怕你被人发现,就把你带回来了。”
林疏桐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她仰头喝完,才缓缓开口:“昨晚的事,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是坏人,只是……遇到了点麻烦。”她从手包里拿出几块银元,放在桌上,“这是医药费,多谢你。”
沈清晏看着桌上的银元,没去碰,只是轻声说:“救你不是为了钱。你刚醒,身子弱,再歇会儿吧。”
林疏桐没再多说,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等她再次睁开眼,屋里已经没人了,桌上的银元还在,旁边多了一个温热的白面馒头。她心里微动,拿起馒头,悄悄离开了小院。她不知道,沈清晏其实就站在巷口的树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才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