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剔透的玉简静静躺在离阙掌心,散发着不属于此界的清冷光辉,将周遭魔宫的暖色烛光都逼退了几分。
空气仿佛凝滞,连窗外潺潺的流水声似乎也遥远了。
栖梧周身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变得危险而冰冷,深灰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那枚玉简,仿佛那是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毒蛇。
他能感觉到那玉简上蕴含的法则之力极其古老高明,竟能如此轻易穿透他布下的重重禁制,这让他心底涌起强烈的不悦与一种被冒犯的领地意识。
“青冥道宫?”栖梧的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一丝戾气,“他们寻师尊作甚?这些藏头露尾、自诩超然的家伙。”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几乎是将离阙半护在身后,玄色衣袖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混沌威压弥漫开来,让殿内的烛火都为之摇曳晃动。
若非顾忌这是离阙拿在手中的东西,他恐怕已直接出手将这来历不明的玉简碾碎。
离阙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玉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回答栖梧的话,指尖在玉简光滑的表面轻轻摩挲,感受着那丝缥缈而纯净的道韵。
这气息,确实与他所知的三界任何势力都不同,带着一种亘古的苍茫与……熟悉感?
“稍安勿躁,阿梧。”离阙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平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栖梧紧握的拳头上,指尖微凉,却奇异地缓解了栖梧紧绷的神经。
栖梧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有些重,深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不安与执拗:“师尊,此物来历不明,未必是好事。不如交由我处置?”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不愿让任何潜在的危险靠近离阙。
离阙微微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玉简:“青冥道宫超然世外,若他们有意不利,不会用这种方式。”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况且,能如此精准地将传讯送至我面前,避过你的感知,本身已说明了问题。”
这话让栖梧脸色更加难看,却也无可反驳。
他抿紧薄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气息更冷了几分,却不再试图阻止,只是握着离阙的手又收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将人牢牢锁在身边。
离阙不再犹豫,指尖凝起一丝极淡的灵光,轻轻点向玉简中心。
刹那间,玉简光华大盛,清辉流泻,在空中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幕。
光幕之中并无具体影像,只有无数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古老符文缓缓流转,同时,一道平和悠远、分辨不出男女老幼的声音直接在两人的识海中响起,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
“离阙道友敬启:”
“观星海潮汐生变,感万界因果流转。道友身负冰魄玄清之体,心承混沌交融之源,历经红尘劫波,道心澄澈未泯,已触超脱此界之机。”
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让离阙和栖梧心神皆是一震。
尤其是栖梧,在听到“混沌交融之源”时,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与师尊之间最深的羁绊,竟被对方一语道破!
那声音继续缓缓道:“然,天道有衡,顺逆皆章。此界枷锁已显,樊笼将成。纵有擎天之力,亦难挽倾覆之局。唯跳出囹圄,方见真宇。”
光幕中的符文随着话语变幻,隐约勾勒出一些破碎的景象——
星辰寂灭、界域崩毁、法则链条断裂……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青冥道宫,执掌万界接引之责。今特此传讯,邀道友于三载之后,玄冥渊海之眼,共启‘破界之门’,觅寻超脱之途,踏足上古青冥道场,续演大道玄章。”
“机缘在此,去留自决。望道友慎之。”
话音落下,光幕与玉简同时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宏大而缥缈的话语,依旧在两人识海中回荡,尤其是最后那句“此界枷锁已显,樊笼将成”、“纵有擎天之力,亦难挽倾覆之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意味。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栖梧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猛地转头看向离阙,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师尊!此等荒谬之言,岂可轻信?什么界域崩毁,什么破界超脱!无非是蛊惑人心之言!”
他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
这所谓的“超脱之途”,听起来就像是要将离阙从他身边彻底夺走。
离阙依旧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波澜起伏,显然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应栖梧的激动,而是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阿梧,”他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缥缈,“你可知,近千年来,三界之内,再无一人能引动飞升天劫?”
栖梧一怔,这个现象他自然知晓,但他从未深究,只以为是天地灵气变迁或是功法断层所致。
“那又如何?便是无法飞升,以你我之力,逍遥此界,与天地同寿亦非难事!”
离阙摇了摇头,目光终于转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栖梧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并非如此。并非无人达到飞升之境,而是……‘路’断了。”
他抬起手,指向虚空,指尖有微光流转,仿佛在勾勒无形的法则。
“我能感觉到,此界的法则正在逐渐‘凝固’,像是一个不断缩小的囚笼。继续停留,并非长生,而是与这囚笼一同……沉沦。”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内心的隐忧。
他的修为境界早已站在此界巅峰,甚至半只脚踏入了那个传说中的领域,故而比栖梧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无形中日益收紧的束缚。
栖梧瞳孔猛缩,离阙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心惊,但他更在意的是离阙的态度。
“所以呢?师尊是信了那番鬼话,想要去那劳什子青冥道宫?”
他一步逼近,几乎与离阙鼻尖相触,深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混合着恐惧与愤怒。
“我不准!什么超脱,什么大道!若前路没有师尊,我要这长生何用?若师尊执意要去,我便毁了那玄冥渊海,断了这‘破界之门’!”
他的话语偏执而疯狂,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混沌之力在他周身不受控制地涌动,使得殿内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
离阙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终于从那种被宏大讯息冲击的恍惚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捧住栖梧紧绷的脸颊,指尖轻柔地拂过他泛红的眼尾。
“我何时说过要去了?”离阙的声音温柔了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是这传讯事关重大,不容忽视。”他望进栖梧不安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阿梧,我早已说过,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无论是此界囚笼,还是彼界青冥,若无你相伴,于我而言,皆是虚无。”
栖梧紧绷的身体因这句话微微震颤,狂躁的气息渐渐平息,但那深灰色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离阙,像是在确认他话语的真伪。“师尊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离阙颔首,指尖滑下,与他十指相扣,两枚对戒轻轻相触。
“只是,此事或许并非仅关乎我一人。‘此界枷锁’、‘樊笼将成’……若真如此,届时亿万生灵又将如何?我们……又当真能独善其身?”
他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抛出了这个问题。青冥道宫的传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也搅动了深藏的暗流。
超脱的诱惑与守护的责任,未知的前路与熟悉的当下,这些重量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栖梧沉默着,将离阙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入骨血。
他不在乎什么亿万生灵,他在乎的从来只有怀中的这个人。
但他也明白,离阙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无论如何,”栖梧的声音闷在离阙的颈窝,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天道不能,青冥道宫……也不能。”
离阙回抱住他,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冰蓝色的眼眸中却依旧沉淀着深思。青冥之邀,是机遇,亦是变数。
而他们之间,似乎也即将面临一场远超乎情爱之外的考验。
夜色渐深,寝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大半,只余一两盏,在角落里投下昏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