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渡的山门处,云疏月一袭月白长衫,风尘仆仆却难掩清辉。
他刚踏过山门石阶,早已等候在此的叶阑听便迎了上来。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蓝色的流云裙裾,发间簪着他送的青玉步摇,脸上施了薄粉,试图掩盖连日的憔悴与心绪不宁。
“疏月!”她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扬起的轻快,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云疏月目光落在她脸上,清冷的眼眸微微柔和了些许,但常年修炼与身处高位的敏锐……
让他立刻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抹强颜欢笑的痕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她的清冽气息,那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与压迫感。他心头微沉,面上却不显,只是轻轻颔首:“阑听。伤势可大好了?”
“已无碍了。”叶阑听下意识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伸手想去接他并不存在的行囊,动作显得有些局促。
“路上辛苦了,父亲母亲已在凌云阁备下茶点……”
“不急。”云疏月淡淡道,视线越过她,望向了流云渡深处,那股令他隐隐心悸的威压源头所在的方向,“听闻贵宗近日有贵客临门?”
叶阑听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疏月果然察觉到了。她勉强维持着镇定,解释道:
“是……是一位前辈高人,于宗门有恩,正在客舍静养。”
她含糊其辞,不敢提及“离珩”二字,更不敢透露其神只身份。
父母严令,此事在未有定论前,绝不可外传,尤其是对云疏月。
云疏月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和紧绷的侧脸,心中的疑虑更深,但他素来沉得住气,不再追问,只是道:
“既是有恩于贵宗,我既来了,于情于理,也该前去拜见致谢。”
“不可!”叶阑听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见云疏月目光转深,她连忙补救道。
“那位前辈……性情喜静,不喜打扰,疗伤正值关键,父亲特意嘱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客舍惊扰。”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但云疏月与她相识多年,岂会听不出她言辞间的紧张与遮掩。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看得叶阑听头皮发麻,几乎要撑不住那强装的镇定。
就在这时,一名宗主座下的弟子匆匆而来,恭敬地对两人行礼:
“云师兄,叶师姐,宗主请二位去听雨轩水榭。”
听雨轩水榭?那里距离安置“贵客”的偏殿极近!
叶阑听脸色微变,看向云疏月,只见他面色平静,只道了声:
“有劳带路。”
水榭建于一片碧波之上,四面通风,纱幔轻扬。
叶擎天与苏清婉早已端坐其中,见到联袂而来的云疏月和女儿,脸上堆起了热情却难掩复杂的笑容。
“疏月来了,快坐。”叶擎天招呼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云疏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比较。
几人寒暄落座,话题自然围绕着云疏月此行的见闻、拂晓城的近况,以及两宗联姻的筹备。
叶擎天与苏清婉言语间虽依旧客气,却少了几分往日对待准女婿的亲昵,多了几分公式化的疏离。
云疏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不动声色,应答如流,心思却愈发清明。
他几乎可以确定,流云渡态度的微妙转变,定然与那位所谓的“贵客”有关。
就在叶阑听如坐针毡,生怕父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时,水榭连接回廊的那端,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身影,在侍女的引领下,缓步而来。
依旧是那身略显残破却难掩华贵的暗金战甲,银发如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风华,却并未因伤势而折损分毫。
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在人间宗门的回廊,而是漫步于九天神宫。
赤金色的眼眸淡淡扫过水榭中的众人,目光在接触到叶阑听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百分之一瞬,随即掠过云疏月,最后落在叶擎天身上。
“叶宗主相邀,不知有何事?”离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带威仪。
叶擎天连忙起身,态度恭敬无比:“打扰帝君静养,实乃罪过。
只因小女阑听的……好友,拂晓城云疏月前来探望,想着帝君或许烦闷,便冒昧相请,一同品茗闲谈,还望帝君勿怪。”
他刻意模糊了云疏月与叶阑听的关系,只以“好友”相称。
叶阑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看离珩,更不敢看身旁的云疏月,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冰凉。
云疏月在听到“帝君”二字时,持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眸,清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离珩身上。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波澜荡开。
一方是九天战神,轮回主宰,即便重伤,神威如狱。
一方是人间俊杰,月华灵体,清辉内蕴,锋芒暗藏。
这是神与凡的第一次正式照面,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榭之中。
离珩的目光在云疏月身上停留了片刻,赤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他淡淡颔首,算是回应了叶擎天,随即在预留的上首位置坐下,姿态自然,仿佛他本就该居于众人之上。
侍女奉上香茗,水榭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诡异得近乎凝滞。
叶擎天与苏清婉努力寻找着话题,试图活跃气氛,言语间却不自觉地围绕着离珩,满是敬畏与奉承。
叶阑听坐立难安,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
云疏月则始终沉默,只是偶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清冷的目光时而落在紧张无措的叶阑听身上,时而掠过那位气息浩瀚如海的“离珩帝君”,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
原来如此。
一位降临凡间的神只。
难怪流云渡态度骤变,难怪阑听如此反常。
所谓的“贵客”,所谓的“恩情”,恐怕早已在叶宗主夫妇心中,演变成了攀附神权、换取宗门辉煌的绝佳阶梯。
而他与阑听多年的情谊,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叶阑听在父母暗示下,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为离珩斟茶,那动作里的僵硬与勉强,让他心中刺痛,却又升起一股无力的怒火。
这怒火并非针对阑听,而是针对那对利益熏心的父母,以及……这尊打破了平静的神明。
离珩接过叶阑听递来的茶,指尖与她再次短暂触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瞬间的颤抖与迅速缩回。
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赤金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涟漪。
他并非感知不到这水榭中涌动的暗流,只是于他而言,这些凡人的算计与情愫,或许并不值得投入太多关注。
三人同坐,心思各异。
叶阑听如同惊弓之鸟,在崇拜、责任与真爱间痛苦挣扎。
云疏月心若明镜,看清了局势,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中已有决断。
离珩超然物外,看似置身事中,神心却如古井无波,或许只有那偶尔掠过叶阑听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