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光芒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两人,空间微微扭曲,下一刻,那令人窒息的魔神威压与身影一同悄然消散,只留下盆地中一片狼藉和死寂。
过了许久,那恐怖的压迫感才真正散去。
清芷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被青岚及时扶住。
璇玑子长吁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离珩收回轮回紫莲,脸上仍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就……就这样结束了?”青岚的声音有些发飘,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离阙抹去唇角的血迹,冰蓝色的眼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他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缓缓摇头:“结束?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回想起烬最后那句话——“她的债,尚未还清。”以及那双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绝非意味着简单的原谅,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羁绊与清算。
“阿沅她……”清芷忧心忡忡,脑海中还是阿沅那崩溃痛苦又决绝扑上去的小小身影。
“她真的愿意跟他走吗?她刚才明明那么害怕……”
离阙沉默了片刻。
他回想起阿沅最后那个吻,那并非全然是恐惧驱使,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顾一切的依恋与飞蛾扑火般的勇气。
“或许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离阙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叹息。
“回到他身边,无论是赎罪还是寻求一个答案,都是她必须面对的路。”
……
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失重。
阿沅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包裹,眼前景象模糊了一瞬,再次清晰时,已然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冰冷、空旷、寂静。
这是一座巨大得望不到顶的宫殿,殿柱高耸,仿佛支撑着无尽的黑暗天穹。
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玄石,倒映着零星分布的、跳跃着幽蓝色火焰的灯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冷冽的檀香,混合着一种……独属于烬身上的、令人心安又心悸的气息。
这里没有古战场的煞气与死寂,只有一种亘古的、至高无上的孤高与威严。
魔神殿。
烬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
阿沅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又伸手抓住了他冰冷的衣袍。
烬低头,看着那只依旧抓着自己衣角、微微颤抖的小手,眸光幽深难辨。
他没有立刻挥开,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她揽回怀里,只是淡淡道:
“既然想起来了,便该知道,吾从不喜弱者姿态。”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听不出喜怒,却让阿沅心中一紧,连忙松开了手,努力站直身体,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看着她这副强作镇定却又难掩怯懦的模样,烬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波动。
他转身,走向宫殿深处那张唯一的、巨大的玄石王座,姿态慵懒地坐了下去,单手支颐,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等待。
他在等她的答案。等一个经历了万载轮回、刚刚被迫忆起一切的她,此刻的选择。
巨大的宫殿安静得可怕,只有幽蓝火焰跳跃的细微噼啪声。
阿沅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显得格外渺小。
她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带,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神经。
那些温暖的、被极致宠爱的记忆是真的。
那些背叛的、刻骨痛苦的记忆也是真的。
他对她的恨意是真的。
可方才那瞬间的动摇与纵容……似乎也是真的。
爱与恨,如同最剧烈的毒药,在她心中交织翻滚。
她害怕,她愧疚,她无地自容。
可是……当尊上转身离开,当她重新感受到那彻骨的孤独时,她才明白,万载轮回,她潜意识里真正渴望的,从来不是什么救赎众生,而是回到那个给予她全部温暖与归属的怀抱。
哪怕那个怀抱,如今已冰冷刺骨,布满尖刺。
她缓缓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王座上那双深邃如同星海、却又能瞬间将她吞噬的眼眸。
“尊上……”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多了一丝清晰的坚定,“阿沅……愿意留下。”
烬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并未言语。
阿沅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阿沅犯了错,伤了尊上的心……阿沅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用往后所有的时间来弥补……只求……只求尊上别赶阿沅走……”
说到最后,声音又带上了哽咽,但她倔强地忍着,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烬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
久到阿沅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弥补?你以为,万载孤寂与恨意,是你能弥补的?”
阿沅的小脸瞬间白了白。
但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猛地愣住。
“留在吾身边,本身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日日面对吾,想起你的背叛,承受吾或许随时会改变的心意……这,才是真正的赎罪。”
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应允。
阿沅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烬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不习惯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即便是以这种扭曲的方式)。他移开目光,挥了挥手:
“够了。既然选择留下,便收起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样。魔神殿不养无用之人。”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偏殿有一处‘暖玉清池’,对你稳固神魂、化去体内淤塞的阴煞之气有好处。”他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并未看她,“自己去。”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或冥想,不再理会她。
阿沅站在原地,消化着他这番话。
惩罚……赎罪……留下……还有……暖玉清池?
她看着王座上那张俊美却疲惫的侧颜,心中百感交集。尊上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吧?用最冷硬的话语,却为她安排了疗伤之所。
一种混合着酸楚、愧疚、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悄悄地在心底蔓延开。
她对着王座的方向,轻轻地、郑重地行了一个万载前最熟悉的礼。
“是,尊上。阿沅……明白了。”
她转过身,按照记忆中对魔神殿格局的模糊印象,小心翼翼地朝着偏殿方向走去。
直到那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王座上的烬,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
恨意仍在心底嘶吼,万载的伤疤岂是轻易能抚平?
可当她那双含泪却坚定的眼睛望着他,说出“愿意留下”时,那冰封的心脏角落,竟又可耻地渗出一丝……悸动。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与柔软的触感。
“……麻烦的小东西。”他低声自语,语气却不再是纯粹的冰冷。
而走向偏殿的阿沅,在推开那扇萦绕着温热气息的殿门,看到那氤氲着浓郁灵气的乳白色清池时,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她踏入温暖的池水中,任由那精纯的能量滋养着受损的神魂和身体。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她靠在池边,昏昏欲睡。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她指尖划过池底光滑的玉石,忽然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她下意识地捞了起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古旧的桐木盒子,被藏在池底边缘的缝隙里,盒子上还贴着一张早已失效、却依旧能感受到书写者强大力量的封印符箓。
这是……?
阿沅的睡意瞬间驱散。
尊上的清池里,怎么会藏着这样一个盒子?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揭开了那张失效的符箓,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宝,只有几件看似普通却让她瞬间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物品——
一截干枯发黑的、仿佛被烧焦的狐狸尾巴尖毛。
一枚断裂的、材质普通的青玉发簪。
还有……一幅小小的、用特殊颜料绘制的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巧笑倩兮、眼眸清澈的白衣少女,正依偎在一个玄衣男子身边,仰头看着他,笑容灿烂而幸福。那男子的容颜……正是烬!
只是画像上的他,眉眼间没有丝毫冰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
而让阿沅浑身冰冷的,是画像的一角,用娟秀却带着决绝意味的字迹,题着几行小诗——
“痴心错付逆阴阳,魂锁荒古恨意长。
莫道情深终蚀骨,乾坤镜下……俱亡。”
最后四个字,仿佛带着血淋淋的诅咒,刺痛了阿沅的眼睛!
乾坤镜?
俱亡?
这是什么意思?!
这画像……这诗……是谁留下的?!
尊上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吗?
刚刚缓和些许的心情,瞬间被更大的迷雾与寒意笼罩。
温暖的池水,似乎也失去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