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里的黑暗浓稠如墨,窒息般挤压着每一寸空间。
离阙掌心那混合着金沙、沙砾与血污的粘腻触感尚未消散,缝隙外骨笛牧那扭曲嘶哑的“逃…快逃…”
如同跗骨之蛆,在冰冷的岩壁上反复碰撞、回荡,每一次都刮擦着紧绷的神经。
栖梧的膝盖仍卡在离阙修长的双腿之间,身体紧紧压覆着对方,鼻尖几乎抵着离阙颈侧微凉的肌肤。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躯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冰层之下,正竭力压制着的、如同地火奔涌般的剧烈心跳。
离阙那只被他强行掰开的手,在他点出那句话后,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声,掌中残余的金沙彻底被碾成齑粉。
“师尊这里…”栖梧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再次用力按了按那剧烈搏动的心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藏了什么,让百年前的玄天弟子…都逃不掉?”
离阙没有回答。黑暗中,只有他骤然变得深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绝对的黑暗里,仿佛燃烧着无声的冰焰。
“咔哒…咔哒…”
缝隙外,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骤然密集!骨笛牧那巨大的骷髅头死死“盯”着岩缝,下颌骨开合,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笛音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耳膜!
那些原本只是围绕着岩缝僵硬舞动的干尸,如同接到了新的指令,动作陡然变得狂乱而充满攻击性!
它们不再遵循那绝望的圆舞,而是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开始疯狂地用枯槁的手臂、腿骨,甚至是头颅,狠狠撞击着阻挡在前的岩石!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混杂着岩石剥落的碎响,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两人心头。狭窄的岩缝剧烈地震颤着,簌簌落下的尘土和碎石砸在栖梧的背上、头上。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将身体伏得更低,几乎完全覆盖在离阙身上,用自己的脊背形成一道屏障,抵挡着落石。
这个保护的姿态,让离阙的身体再次绷紧。黑暗中,他感觉到栖梧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带着血腥味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传递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
这种力量,与外面死亡的威胁形成尖锐的对冲,几乎要将他冰封的神魂撕裂。
“别动!”栖梧的声音带着喘息和痛楚,却异常强硬,“不想被活埋就别动灵力!它在找我们!”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疯狂!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擦着栖梧的额角飞过,带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温热的液体瞬间淌下,滴落在离阙的颈窝。
那滚烫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离阙冰封的心湖上。他搭在冰冷岩石上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抠进石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缝隙外,那些疯狂撞击的干尸群中,一具动作最为狂乱的身影,猛地高高扬起了一条枯槁的手臂!
它的动作极其怪异,并非单纯的拍打或撞击,而是一个极其扭曲、却又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振臂!
紧接着,它僵硬的双腿以一种奇特的节奏交替踏地,带动着整个身体在沙地上沉重地碾过,仿佛在拖着无形的重物前行!随后,双臂又猛地交叉护在胸前,如同在守护着什么珍宝!
这个动作组合在狂乱攻击的尸群中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但栖梧的瞳孔却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踏沙…碾浪…护宝式?”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那是百年前活跃在丝绸古道上,专门为权贵押送最珍贵货物的“金驼卫”才会演练的秘传战舞步!每一步都暗合驼队穿越沙海、抵御风浪、守护珍宝的艰辛与决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另一具稍远处的干尸,在做出一个僵硬的侧身旋转时,它的右脚极其不自然地深深陷入沙中,如同被无形的流沙陷阱吞噬。
紧接着,整个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双臂却死死向上托举,做出一个“献祭”般的动作!
那是金驼卫在遭遇流沙时,牺牲自己将货物奋力推出险境的“沉沙献祭式”!
越来越多的细节在栖梧眼中被强行剥离出来!那些看似狂乱无序的肢体动作,在骨笛牧那扭曲的笛音操控下!
被强行糅合、扭曲,掩盖在绝望的舞步之下,但属于金驼卫的独特印记——那在沙海与刀尖上磨砺出的、融入骨血的守护姿态,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顽强地闪烁!
“不是普通的商旅!”栖梧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猛地撑起身体,不顾砸落的碎石,凑近离阙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吐。
“师尊!外面那些…是玄天宗百年前失踪的那批‘金驼卫’!他们押送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货物!”
离阙的身体在栖梧撑起的瞬间,失去了那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覆盖,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却带来一种莫名的空荡感。但栖梧的话语,如同惊雷,瞬间驱散了那一丝异样!
金驼卫!
玄天秘册中记载的、专门负责押送宗门至宝或执行绝密任务的精锐!
百年前,整整一支金驼卫小队连同他们押送的“秘匣”,在穿越这片戈壁时神秘失踪,杳无音讯!这桩悬案,一直是玄天宗高层不愿触碰的禁忌!
离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果栖梧的推断正确…那骨笛牧肋骨间的人骨笛…那沙丘下爬出的亡者…那徽章…那嘶鸣的“逃”字…都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秘匣…”离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栖梧急促地回答,目光死死盯着缝隙外狂舞的尸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但能让整支金驼卫覆灭,死后百年不得安宁,被炼成这鬼东西的养料…”他猛地抓住离阙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师尊!骨笛牧在动!它不是停在原地!它在…走步!”
离阙心神剧震!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忽略手臂上那滚烫的钳制,将全部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般,穿透狭窄的岩缝,投向外面那惨白月光下混乱的战场。
忽略掉那些狂乱攻击的干尸,忽略掉那尖锐刺耳的笛音,忽略掉骨笛牧巨大骷髅头带来的压迫感…离阙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具由驼商骸骨拼凑成的庞大躯体之下。
它在动!
并非无意识的晃动,而是在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规律的轨迹在移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脚下沙丘的微妙变化和笛音节奏的转换。
那步伐…沉重、缓慢、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每一次落足,都精准地踏在某个特定的方位上…七步一组,循环往复…看似杂乱无章地围绕着他们藏身的岩缝盘旋,但若以神识勾勒其移动的轨迹…
离阙的呼吸骤然停滞!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那赫然是一个被无限放大、又因亡者舞步的干扰而变得扭曲模糊的——北斗踏罡步!
而且是玄天宗内门典籍中记载的、早已失传的上古变种——**七星锁煞步**!
此步法,非核心真传弟子,绝无可能习得!更遑论将其如此诡异地融入这亡者之舞,驱动着骨笛牧这恐怖的魔物!
“玄天…宗内…”离阙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惊怒!
百年前的失踪,金驼卫的覆灭,骨笛牧的诞生…源头竟直指宗门内部!是背叛?还是更可怕的…献祭?!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骨笛牧的威胁更让他心神动摇!他体内那本就因光核裂痕而岌岌可危的平衡,在这惊怒交加之下,瞬间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灵力,因他心神的剧震而不受控制地从眉心那幽蓝黯淡的光核裂缝中逸散出来!
糟了!
离阙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想要收敛,却已迟了!
“呜——!!!”
岩缝外,骨笛牧那巨大的骷髅头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万鬼同哭的凄厉尖啸!那声音带着狂喜和极致的贪婪!
它空洞的眼窝骤然爆发出两点骇人的幽绿火焰,死死锁定了岩缝!插在它肋骨间的七支人骨笛同时疯狂震颤,笛音瞬间拔高到撕裂耳膜的极限!
所有的干尸在同一时间停止了疯狂的撞击!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岩缝,黑洞洞的眼窝全部“盯”了过来!
下一秒,它们僵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操控,猛地做出了同一个动作——双臂平伸,枯爪直指岩缝!
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死亡怨气,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狭窄的岩缝入口彻底淹没!连惨淡的月光都被吞噬!
“被发现了!”栖梧嘶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猛地翻身,再次用身体死死挡在离阙身前,面对着那汹涌而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黑潮!
他能感觉到离阙身体因灵力失控而带来的剧烈颤抖,能感觉到那逸散出的精纯灵力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对骨笛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就在那死亡黑潮即将吞噬岩缝入口的刹那,栖梧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在骨笛牧那疯狂震颤的七支人骨笛中,位于最下方、最不起眼的那一支,其笛身靠近尾端的位置,似乎…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在幽绿火焰映照下若隐若现的扭曲符文!
那符文的线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和…熟悉感!
像在哪里…不!是在离阙给他看过的、关于某个被玄天宗除名并追杀了百年的叛徒长老的绝密卷宗里见过!
“是…”栖梧刚想喊出那个名字。
“轰——!!!”
恐怖的死亡黑潮,混合着骨笛牧那凝聚了百载怨毒的毁灭笛音,如同决堤的冥河,狠狠冲进了狭窄的岩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