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最后那句撕裂神魂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离阙摇摇欲坠的法则壁垒。
光核深处传来的崩裂剧痛，混合着那黑暗气息疯狂滋长带来的阴冷粘腻感，几乎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撕碎。
他沿着冰冷的玄冰髓壁滑坐下去，素白衣袍上沾染的鲜血刺目惊心，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神魂深处那道狰狞的裂痕。
他按在心口的手指冰冷僵硬，指尖无意识地抠抓着衣襟，仿佛想将那颗被“悔”之剧毒浸透的心脏挖出来。
目光涣散，失焦地望着前方虚空，那双曾洞彻万物的清冷眸子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崩塌后的废墟，和一种近乎死寂的茫然。
“师尊…？”栖梧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的颤抖，在死寂的密室里响起。
他方才被离阙失控的法则之力震开，撞在寒玉髓壁上，内腑翻腾，喉头腥甜。
但此刻，所有的伤痛都被眼前景象带来的巨大恐慌所淹没。
师尊…从未如此狼狈过。那口喷出的鲜血，那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楚，还有那双眼中…彻底熄灭的光。
这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让栖梧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踉跄着扑到离阙身前，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也浑然不觉。
“师尊！您看着我！看着我！”
他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伸手想去触碰离阙按在心口的手，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僵住。
他怕。怕再次被那冰冷的法则排斥，更怕自己指尖的污秽会玷污了眼前这尊崩塌的神像。
离阙涣散的目光似乎被他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焦距。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栖梧写满惊恐和痛楚的脸上。
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时空，看那座冰冷的祭坛，看那个被他亲手送入毁灭的少年。
栖梧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师尊…在透过他看谁？看那个…被他牺牲掉的前世祭品吗？
一股混合着剧痛和滔天委屈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瞬间压过了恐惧。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凭什么在将他推入地狱之后，还要在他面前摆出这幅被摧毁的模样？！好像他才是那个加害者！
“您后悔了？”栖梧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淬毒的恨意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后悔亲手把我献祭给您的天命了？后悔看到我这个祭品不仅没死透，还爬回来向您索命了？！”
他猛地抓住离阙冰冷僵硬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腕骨！
他强迫那只手离开心口，想要看清那张清冷面容上每一丝细微的痛苦，想要将那崩塌的神像彻底碾碎！
“看着我！”栖梧低吼，眼中燃烧着地狱的烈焰。
“看清楚！我不是您前世记忆里那个任人宰割的祭品了！我是栖梧！是您亲手造就的魔！是回来向您讨债的怨鬼！”
离阙被他粗暴的动作牵扯，闷哼一声，眉心的光核再次剧烈闪烁，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那道蛛网般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剧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着栖梧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的力道，心口那名为“悔”的毒液，正以更疯狂的速度腐蚀着他仅存的意志。
“不…”离阙的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破碎的音节。
他想说不是后悔献祭，而是…而是后悔没有在那时…抓住那丝转瞬即逝的挣扎，后悔没有在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留下哪怕一点希望…后悔用“天命”二字，彻底斩断了所有可能。
但解释的话语如同沉重的巨石堵在喉咙，在栖梧那滔天的恨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
栖梧看着他徒劳的张合嘴唇，看着他眼中痛苦挣扎却无法言说的模样，心底那股邪火越烧越旺。虚伪！都是虚伪！他猛地将离阙的手甩开！
离阙的手无力地垂落，宽大的袖口因这动作被带起，滑落至肘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幽紫的莲灯光晕下，离阙裸露的小臂上，赫然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那原本应是冷玉般无暇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暗紫色淤痕！有些是陈旧的颜色，边缘已经泛青，如同丑陋的藤蔓烙印在肌肤深处；
有些则是新鲜的、深紫色的指印，深深陷入皮肉，甚至带着破皮的渗血点！这些淤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被衣袖遮挡的上臂，无声地诉说着反复的、非人的折磨！
栖梧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控诉、所有的疯狂，在这一瞬间被冻结、被击碎！
他像是被九天玄雷狠狠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一片片狰狞的淤痕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刺得他双眼生疼！
这些伤痕…这些反复叠加的、明显是自我施虐留下的伤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他昏迷期间？还是…更早？！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栖梧的脑海——难道…难道师尊那看似平静无波、完美掌控法则的状态，是靠着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维持的？！
他每一次的“无碍”，每一次的“静心”，都是在忍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
“这…这是什么？！”栖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崩溃的恐惧。
他猛地伸手，动作快得带起残影，狠狠抓住了离阙的手腕，力道比刚才更重，强迫他将那布满淤痕的手臂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离阙的身体剧烈一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秘密被骤然揭穿的惊惶和一种深沉的、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羞耻！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想用衣袖遮掩，但栖梧的力道如同铁钳，他此刻虚弱的状态根本无法挣脱！
“放手！”离阙的声音带着一丝狼狈的厉色，眼中法则的幽蓝光芒疯狂闪烁，试图用威压逼退栖梧。但这一次，栖梧非但没有退，反而更加用力地抓紧，指尖几乎要嵌进那些淤痕里！
“告诉我！这是什么！”栖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耳膜，眼中翻涌的再不是恨意，而是巨大的、如同天塌地陷般的恐慌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您就是这样…维持着您的‘道心’？！就是这样…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用自残来压制您的心魔？！还是…为了压制对我的…那一点点‘不该有’的波动？！”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离阙最后的防线！
离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比刚才喷血时更加骇人！他体内的法则之力因这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彻底失控暴走！
幽蓝的光芒如同失控的电流在他周身乱窜，眉心光核的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噗——！”
比之前更加滚烫、甚至带着点点幽蓝法则碎片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离阙口中狂喷而出！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如同断线的傀儡，重重向前栽倒！
“师尊！！！”
栖梧魂飞魄散！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慌在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灭顶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接住了离阙倒下的身躯！
冰冷！
离阙的身体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沉重得如同山岳。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栖梧的鼻腔，那温热的、带着法则碎片的血液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带来一种灼烧灵魂的痛楚。
“师尊！师尊您醒醒！别吓我！”栖梧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哀求。
他手忙脚乱地抱着离阙瘫软的身体，试图将他扶正，手指颤抖着去擦他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却越擦越多。
引魂莲灯的幽紫火焰疯狂跳跃，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暖光芒，试图笼罩住离阙，但那光芒在离阙周身暴走的法则乱流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药…药！”栖梧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储物戒中翻找。瓶瓶罐罐被他慌乱地倒出来，滚落一地。
他抓起一个标注着“九转还魂丹”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那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氤氲生机的丹药，试图塞进离阙紧闭的唇间。
“师尊！张嘴！求您！张嘴啊！”栖梧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着去撬离阙冰冷的唇齿。
离阙的牙关咬得死紧，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似乎在与某种巨大的痛苦抗争，意识在彻底沉沦的边缘挣扎。
在栖梧绝望的哭喊和莲灯光芒的刺激下，他紧闭的牙关终于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栖梧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几乎是粗暴地将丹药塞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强大的暖流，强行冲入离阙混乱的经脉。
然而，这强大的药力，在离阙此刻体内法则乱流肆虐、光核濒临崩溃的状态下，非但不是救命的良药，反而如同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滚油！
“呃啊——！”
离阙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他眉心的光核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光芒，那道蛛网般的裂痕瞬间扩大，如同破碎的琉璃！
更多的、混杂着幽蓝碎片的鲜血从他口中、甚至鼻中涌出！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仿佛正在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不！怎么会这样！”栖梧肝胆俱裂！
他紧紧抱着离阙痉挛的身体，感受着那生命力的飞速流逝，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做错了！他又做错了！他给师尊喂了不该吃的药！
“停下！停下啊！”栖梧绝望地嘶吼，徒劳地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去压制离阙体内暴走的法则乱流，但那微弱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狂暴的法则撕得粉碎，反噬之力让他也喷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离阙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带着无尽毁灭与诱惑气息的力量，猛地从他眉心那即将彻底崩碎的光核深处爆发出来！
如同蛰伏已久的毒龙，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枷锁！这股力量瞬间压过了暴走的法则乱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迅速蔓延至离阙全身。
离阙身体的痉挛停止了。他周身的幽蓝乱流如同被冻结般凝固、黯淡。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栖梧的心脏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再是清冷的深潭，不再是崩塌的废墟，也不再是痛苦的挣扎。
那是一双…纯粹由黑暗凝聚的眼眸。深不见底，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纯粹的墨色。冰冷，漠然，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非人的神性。
嘴角，甚至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却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极其细微、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栖…梧…”一个声音响起。是离阙的声音，却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冰冷、滞涩，毫无感情波动，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感。
栖梧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抱着离阙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不是师尊！
这绝对不是他记忆中的离阙！
这是…什么东西？！
那占据着离阙躯壳的“存在”，用那双纯粹的墨色眼眸，冰冷地、毫无情绪地“注视”着栖梧脸上巨大的惊恐和绝望，那细微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它缓缓抬起那只布满自残淤痕的手臂，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冰冷的手指，带着残留的血迹，极其缓慢地、如同带着某种审视和玩味，抚上了栖梧因恐惧而苍白的脸颊。
指尖的冰冷，如同死亡的触摸。
“恨…与…爱…”那冰冷滞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宣告，“皆…是…虚…妄…”
“唯…有…”
那纯粹的黑暗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贪婪的幽光。
“吞…噬…与…毁…灭…”
“方…是…永…恒…”
栖梧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那双吞噬一切的墨色眼眸，巨大的绝望如同深渊般将他吞噬。
他引回来的，不是救赎，而是…亲手释放了师尊体内更可怕的怪物！
魔宫地脉深处，那庞大的阴影发出无声的、满足的咆哮，翻滚着，蠕动着，与离阙眉心那彻底被黑暗侵蚀的光核，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