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锚点:1983年,秋。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煤烟味和一种隐约的、工业化进程加速带来的躁动气息。街上的自行车流更加密集,偶尔有绿色的上海牌轿车鸣着喇叭驶过。墙上的标语换了内容,多了些与经济发展相关的字眼。
陈默身上的警服也换成了83式的橄榄绿,肩章是红色的盾牌标识,精神了许多。他跟在林震身后,快步走进市公安局刑侦科。
科室里的气氛比1978年更加紧张忙碌。电话铃声、打字机声、人员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墙上挂着几张新的全市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一些符号。
“城南废品站那个老周头,嘴硬得很,只承认帮人销赃,死活不松口他儿子周小波的事。”一个年轻民警向林震汇报着,语气有些 受挫,“省城那边也回复了,查无此人。周小波这个名字,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他离开省城了。”
林震面无表情地听着,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浓茶:“继续盯紧老周头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那些常年不在本地的。蛇总会出洞。”
他放下茶缸,目光转向陈默:“别愣着,有活儿了。刚接到铁路公安通报,城西货运编组站出了档子事。”
陈默立刻打起精神:“是,林科长。”
两人再次骑上自行车,穿过规模扩大了不少的城区,朝着西郊的铁路编组站而去。秋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带来一丝凉意。
铁路编组站规模宏大,铁轨纵横交错,如同钢铁巨兽的脉络。一列列货车静静地停靠在不同的股道上,等待着被重新编组,发往全国各地。
出事地点在一列即将发往南方的货车旁。几个穿着蓝色铁路制服的人和两名铁路公安正在现场等候。
“林科长,您来了。”一个年纪稍长的铁路公安上前握手,脸色凝重,“情况有点邪门。”
众人走向一节盖着篷布、用铁丝加固的货车车厢。篷布被人用利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堆放的一箱箱货物,外包装上印着“精密仪器”的字样。
“今天凌晨例行巡查时发现的。”铁路公安介绍道,“车厢门锁完好,但篷布被划开,里面少了两箱货。奇怪的是,旁边堆放的更值钱的电子元件和纺织品,一动没动。”
林震蹲下身,仔细查看篷布上的划口。切口整齐而平滑,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具所为,下刀精准,没有多余的拖拽。
“只偷指定的‘精密仪器’?”林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吗?”
货主单位的代表是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人,他擦着汗回答:“是…是一批进口的高精度工业传感器,专门用于…用于化工流程控制的…国内很紧缺,我们是费了好大劲才申请到的指标…”
化工流程控制?传感器?
陈默的心猛地一动。这个关键词,与他来自未来的那个“毒饵”案件,隐隐产生了一丝关联。
林震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这批货的接收方是哪?信息有没有泄露的可能?”
货主代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接收方是…省化工研究院…至于信息…按理说是保密的,但…运输环节人多眼杂…”
省化工研究院!又一个与“化工”紧密相关的单位!
林震不再多问,开始仔细勘查现场。他沿着车厢走动,目光扫过铁轨旁的碎石地面、车厢的踏板、以及附近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
陈默也在一旁协助观察。他的目光掠过地面那些杂乱的车辙和脚印,忽然,在一处相对松软的泥地上,发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脚印。
脚印的纹路比较特殊,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劳保鞋底。更重要的是,这个脚印的发力方式…重心明显偏向脚跟,且有一个细微的向外撇的角度。
“林科长,您看这里。”陈默指着那个脚印。
林震走过来,蹲下仔细查看,又拿出随身带的卷尺量了量尺码和步幅。“嗯。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体重偏轻。右脚有点旧伤,或者…长期用某种特定姿势踩踏东西形成的习惯性着力点。”
特定姿势踩踏?陈默立刻想到了火车司机或者维修工那种需要长时间踩踏离合器或阀门的动作。
“排查所有最近接触过这节车厢的司乘人员、调车员、维修工!”林震对铁路公安吩咐道。
铁路公安面露难色:“林科长,编组站每天人员流动太大,三班倒,这…”
“重点查右脚有旧伤,或者走路姿势有点瘸,穿这种尺码劳保鞋的人!”林震补充道,“还有,问清楚,谁对这列车的货物信息最了解!”
命令下达下去,庞大的排查工作开始进行。
陈默的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1983年,盗窃化工传感器,目标明确,手法专业…这与未来那场利用化学和生物手段制造的危机,是否存在某种遥远的、扭曲的呼应?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老板”,其知识和资源的源头,会不会就埋藏在这个时代?
还有老周头那个消失的儿子,周小波,他手上是否也有那块月牙胎记?他如今在哪里?是否与这些涉及“化工”和“技术”的事件有关?
“走,去调度室看看列车运行记录。”林震的声音打断了陈默的思绪。
两人来到嘈杂的调度室。巨大的调度板上挂满了表示车次和股道的小木牌,电话铃声和调度员的喊话声不绝于耳。
林震要来了最近几天经过编组站的所有列车记录,特别是停靠过事发股道及相邻股道的车次信息。厚厚的记录本散发着油墨和灰尘的味道。
陈默也拿起一本记录翻看。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陌生的车次编号、发到站、编组信息…
突然,一个熟悉的地名跳入他的眼帘——龙口镇。
龙口镇?龙口渠?
未来那个偏执的吴志远,疯狂寻找的明代龙口渠暗渠秘密,其所在地就在龙口镇附近!
而这列载有化工传感器的货车,其停靠的股道,恰好紧邻着一列不久前从龙口镇方向运送矿石而来的货车!
是巧合吗?
陈默的心脏微微加速。他继续往下看记录。那列矿石货车的编组记录显示,其中混编了几节“特殊物资”车厢,备注栏写着“军工交接”字样,但没有具体内容。
军工?龙口镇?矿石?化工传感器被盗?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
“发现什么了?”林震察觉到他的异常,走了过来。
陈默指着记录上龙口镇和“军工交接”的字样,以及那列被盗传感器货车的信息:“林科长,您看这几条记录的时间点和位置关联。盗窃案发生前,这列从龙口镇来的矿石车恰好停靠在隔壁股道。而传感器被盗,会不会是为了…替换或者干扰那列‘军工交接’车厢里的某些东西?或者,盗窃本身就是一种掩护?”
林震的眉头紧紧锁起,拿起记录本仔细查看,目光锐利如鹰。他常年奋战在一线的直觉告诉他,陈默的怀疑绝非空穴来风。
“军工…龙口镇…”林震沉吟片刻,猛地合上记录本,“这事不简单。可能超出我们的权限了。你跟我去个地方。”
林震带着陈默,没有回市局,而是骑着车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个不起眼的大院门口。门口没有挂牌子,只有持枪的士兵站岗。
林震出示了证件,又低声对卫兵说了几句什么。卫兵打了个电话确认后,才放行。
院内绿树成荫,安静得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林震轻车熟路地走进一栋三层苏式小楼,敲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一个穿着同样橄榄绿警服、但肩章样式略有不同、气质更为沉稳内敛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看到林震,他笑了笑:“老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庙来了?还带着个生面孔。”
“老班长,就别寒碜我了。”林震摆摆手,神色严肃,“有事,可能涉及到你们管辖的范围了。”
林震将编组站传感器盗窃案、龙口镇矿石车、军工交接以及陈默的推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被称作“老班长”的中年男人听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拿起内部电话,说了几句暗语般的内容。
放下电话后,他看向林震和陈默,沉声道:“你们提供的这个情况很重要。龙口镇那边,确实有些‘特殊’项目。那列矿石车里的‘特殊物资’,不是矿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是一批经过初步提炼的、含有特殊稀有元素的矿渣,极其敏感。如果传感器盗窃案真与此有关,那问题就严重了。”
特殊稀有元素?矿渣?
陈默瞬间想到了未来王珂实验台上那些需要特殊催化剂的反应!难道那些技术的源头,竟可以追溯到1983年,这批被盗的特殊矿渣?
幕后黑手的影子,仿佛穿透了四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一些。
“老班长”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这件事,你们不要再跟进了。由我们全面接手。你们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
他转过身,目光特意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一瞬:“年轻人,观察力很敏锐。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叫陈默。”
“陈默…好,我记住了。”男人点了点头,“老林,带他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严格保密。”
回去的路上,林震沉默地蹬着自行车,眉头紧锁。
陈默也知道,他们触碰到了水面之下巨大的冰山的一角。但更深的部分,已被更高的力量接管。
那个周小波,那个月牙胎记,与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沙漏给出的七十二小时,已经过去了不少。
他必须抓紧时间,在林震身边,学到更多,看到更多,找到那根能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最关键的线。
秋风掠过,卷起阵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