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连接度个体”、“社会冗余节点”、“效率最优解”……这些冰冷的数据术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刺穿着分析室内每一个人的良知。屏幕上的名单不再只是名字,而是一个个被量化、被评估、最终被判定为“可删除”的鲜活生命。
“畜生!”王刚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他妈的那就是个畜生!”
李静双手死死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声音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们必须阻止他……必须找到方法……在他完成这张‘网’之前……”
高岚教授脸色铁青,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他的筛选标准是基于宏观行为数据,这意味着我们几乎无法预测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任何与社会连接度稍弱的人都可能成为目标……我们防不胜防。”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雾般弥漫。面对一个将谋杀视为“系统优化”、将生命视为“冗余数据”的对手,他们惯常的侦查手段和武力应对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启沉默地坐在那里,右眼失神地望着地图上那些刺目的标记点。他的左眼感知中,那张无形的“网”似乎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收缩、加固。他能“听”到,那些“空洞”节点处,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悲鸣”——并非声音,而是现实结构被强行抹除一部分后,留下的、持续震颤的“信息回响”。那是被剥夺了“存在”的个体,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也是最绝望的痕迹。
这“悲鸣”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探着他意识深处那源自老学者笔记的、“执矩”的微弱本能。
规天矩地,非为逆命,乃为存理。
存理……守护那存在的道理。
可如果连“存在”本身都被否定了呢?如果“理”的基础被动摇了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中翻涌。他不能仅仅“感知”和“标记”,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哪怕在吴镜玄眼中是低效的、充满“情感负载”的行为!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
“陈启?”李静立刻扶住他。
“我要去……其中一个‘空洞’那里。”陈启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是去调查,是去……感受。近距离地感受那种‘抹除’,感受那片‘虚无’。”
他需要更清晰地去理解吴镜玄的手段,去触摸那张“网”的质地。更重要的是,他想试试看,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执矩”之力,能否在那片被强行制造的“虚无”中,留下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守护”的印记。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提议。谁也不知道靠近那些“空洞”会发生什么,是否会触发吴镜玄预设的防御机制,甚至是否会被那“虚无”本身所侵蚀。
王刚张了张嘴,想反对,但看到陈启眼中那股近乎燃烧的执拗,又把话咽了回去。他重重叹了口气:“我跟你去!李静,远程支援!高教授,分析可能的风险!”
他们选择了距离最近、也是最早被发现的张明远家作为目标。那里已经被警方彻底封锁。
再次踏入那间过于整洁、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公寓,陈启的感受与之前隔着距离感知时截然不同。
左眼的感知领域仿佛瞬间被拉满!那片稳定的“空洞感”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坐标,而是化作了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实质性的“压迫”。空气在这里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光线也变得呆板而缺乏生气。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存在”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陈启闭上右眼,完全沉浸在这种可怕的感知中。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空间结构本身都变得异常“光滑”和“脆弱”,仿佛失去了某种内在的支撑。那片“虚无”并非死寂,而是在缓慢地、持续地“吮吸”着周围现实存在的“信息”,试图同化一切,抹平一切差异。
这就是吴镜玄的“重构”——建立在“无”基础上的、冰冷的秩序。
陈启强忍着左眼传来的、仿佛要被这片“虚无”吸走的眩晕感,缓缓抬起双手,虚按向那片“空洞”感知最强烈的区域——客厅中央。
他不再尝试去“观看”死线,也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感知”秩序场。他回忆起老学者笔记中关于“执矩”核心的描述——并非对抗,而是“梳理”与“维系”。他将自己那微弱的精神力,想象成最纤细的丝线,带着一种“抚平伤痕”、“修复织锦”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被强行制造的“虚无”。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他的精神力一接触到那片“虚无”,就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激起剧烈的“排斥”!那“虚无”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疯狂地试图吞噬、瓦解他这外来的、“有序”的干涉。
剧痛再次从左眼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陈启的身体剧烈摇晃,但他咬紧牙关,没有退缩。他将全部意志集中在那一丝精神力的尖端,不再试图去“填补”那片虚无,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而是尝试去……勾勒。
勾勒出那里“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不是具体的形象,而是一种“存在过”的概念,一种“此处应有生命痕迹”的惯性。
他用精神力,在那片冰冷的“虚无”中,极其艰难地、歪歪扭扭地,描绘着一个“人”在此生活过的、最基础的“信息轮廓”。
没有名字,没有样貌,只有一个简单的、代表着“生命存在”的抽象符号。
这个过程仿佛在逆着瀑布向上攀登,每一秒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精神和体力。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衣服,嘴角再次溢出了鲜血。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片“虚无”彻底吞噬、精神力即将崩溃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世界底层的震颤,以他描绘的那个抽象符号为中心,荡漾开来!
那片稳定、冰冷的“虚无”,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紧接着,陈启的左眼感知中,那个原本完美的“空洞”,其核心处,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坚韧的光点!那光点非常暗淡,散发着与老学者笔记同源的、温暖而执拗的微光!
它无法驱散周围的“虚无”,无法让张明远归来,但它就像一枚钉入虚无的楔子,牢牢地占据着那里,无声地宣告着——“此处,曾有生命存在过!”
这枚光点,与周围那庞大的“虚无”相比,渺小得可笑,微不足道。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吴镜玄那套“彻底删除”理论的、最直接的反驳!
陈启虚脱地瘫倒在地,被王刚一把扶住。他剧烈地咳嗽着,鲜血染红了前襟,左眼处的敷料再次渗出暗红。但他灰败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近乎惨淡、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他做到了。
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在那片代表“绝对效率”和“冰冷秩序”的虚无中,留下了一个代表着“无用”情感和“低效”守护的印记。
或许这改变不了什么,或许下一秒这光点就会被更大的虚无吞没。
但至少在这一刻,这片“冗余”的悲鸣,得到了一个微弱的、却真实的回应。
王刚看着陈启的模样,又看了看那片依旧空旷、但在陈启感知中已然不同的空间,喉咙有些发堵。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扶紧了陈启。
李静通过远程监控和传感器,也捕捉到了那瞬间的能量波动和空间参数的细微变化,她捂住嘴,眼中闪烁着泪光。
高岚教授看着传回的数据,喃喃道:“信息层面的……锚定?他强行固化了一个‘存在过的信息残影’……这……这简直……”
他们依然没有找到阻止吴镜玄的方法。
但陈启用他的行动,为他们,也为所有可能成为“冗余”的人,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绝不会熄灭的灯。
镜像的交锋,在理念的碰撞之后,终于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迸发出了第一点实质性的、属于“守护”的火花。
而这火花,能否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