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伊豆半岛,春寒料峭中已透出丝丝暖意。
新干线列车缓缓停靠在修善寺站时,周宜珂竟有些少年般的雀跃——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抛下公务独自旅行,不过身旁还跟着个巧笑倩兮的陶丽丽。
你看这里!陶丽丽指着车窗外,惊喜地轻声喊着,她浅粉色的和服袖摆正随风轻扬。
修善寺站的木质站台旁,几株早樱已然苏醒,枝头绽出淡绯色的云霞。那些娇嫩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美人初妆时不小心扑落的胭脂,又似天边被晨曦染透的流云。
樱花枝条优雅地探向墨瓦飞檐的站台顶棚,偶有花瓣飘落,便在空中旋出柔美的弧线,最终栖息在深蓝制服的站务员肩章上。
铁轨旁的苔藓地衣间,零星点缀着昨夜坠落的樱瓣,它们偎依在青翠的绿意间,像是大地珍藏的宝石。当列车进站带起的气流拂过时,整树樱花便簌簌低语,洒下阵阵芬芳的花雨,让站台瞬间化作梦幻的所在。
“伊豆的樱花,果然名不虚传。”周宜珂点点头。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陶丽丽红唇轻启,笑意盈盈。
周宜珂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海潮的咸涩与樱花的清甜。他特意没让秘书跟着来,而是牵着陶丽丽坐上当地的电车。两个人如同私奔般的出行让周宜珂颇感新鲜,他平日严肃的脸上此刻也堆上了温和的笑容。
木质车厢吱呀作响,沿途掠过漫山遍野的樱树,很多枝条已然爆出花苞,如同裹着淡粉薄纱的少女。
周总,像不像您收藏的那幅《樱狩》?陶丽丽靠在他肩头轻笑,发间簪着的琉璃樱花步摇叮咚作响。她今日特意梳了文金高岛田发型,比平时更添几分古典韵味。
“别叫我周总,叫我宜珂。”周宜珂轻声说道。
“宜珂,这个名字好别致。”陶丽丽笑道。
“我父亲起的,他是个读书人。”周宜珂说着,倚在车窗旁,望着窗外飞逝的田园景致。
铁轨旁的油菜花田铺展成金色的海洋,远处农舍的白墙黑瓦在春光中格外明净。
他忽然觉得这些年困在摩天大楼里的自己像个傻瓜,终日追逐着数字与合同,却错过了四季更迭的诗意。他的日子里,只有工作,却失去了生活。
当电车缓缓驶过一处溪谷时,整片山峦都染着朦胧的粉白,早樱如烟似霞地缠绕在山腰间。溪水倒映着花影,恍若流淌的胭脂河。他不禁轻声叹道:比森美术馆的浮世绘还动人。
说罢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陶丽丽。
她正微微倾身望着窗外,发间那支琉璃樱花步摇随着车厢晃动轻轻摇曳,垂落的珠串恰好映着窗外的樱色。和服领口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比远处山樱还要娇嫩几分。
周宜珂忽然觉得心胸豁然开朗。这些年来第一次,他不再想着未读的邮件和待签的文件,只是纯粹地感受着春光与美色。
陶丽丽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回眸浅浅一笑,眼角眉梢染着的风情,比窗外的春色还要醉人。
电车此时穿过隧道,黑暗中车窗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
周宜珂在玻璃倒影里看见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那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全然放松的笑意。他悄悄伸手,在阴影中覆上陶丽丽置于膝上的手背,触到她指尖微凉,掌心却温热。
看到黑暗中陶丽丽丰满的身形,他的手忍不住伸入了她的和服内。陶丽丽没有躲闪,却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抚摸。
当光明重新涌入车厢时,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却见陶丽丽耳垂渐渐染上樱色,那粉嫩的颜色让他感觉自己又年轻了许多。
下车时,周宜珂悄悄牵起了陶丽丽的手。反正现在没在国内,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两个人十分亲昵地手挽着手,走在乡间的路上。寂静的林间,偶尔只有鸟鸣声,听着十分悦耳。
周宜珂和陶丽丽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阵,感觉到无比的美好和平静。
预定的温泉旅店藏在竹林深处,需沿着青石板小径蜿蜒而行。两侧的孟宗竹高耸入云,新生的翠绿竹叶与经年的墨绿老叶交织成穹顶,将阳光筛成碎金洒落。风过时,竹海泛起沙沙涛声,偶有竹衣如蝶翩跹坠落。
旅店门帘是靛蓝染的暖帘,上书墨字。玄关处摆着陶制水钵,一枝带露的山茶斜倚其间。女将踩着无声的草履迎来,身上的小纹和服印着竹叶暗纹,与窗外景致浑然一体。
廊下悬着古铜风铃,铃舌是竹节所制,随风轻响时带着空灵的回音。纸障子将庭院景致框成流动的画卷:惊鹿敲石惊起水珠,石灯笼苔痕斑驳,远处露天风吕蒸腾着袅袅白雾。
周宜珂与陶丽丽步入旅店玄关,暖帘后立即迎出一位身着淡青色和服的老妪。她银发绾成规整的发髻,眼角虽布满细纹,身姿却依然挺拔如竹。
欢迎贵客光临,二位真是璧人一双呢。老板娘含笑躬身,目光在陶丽丽脸上停留时流露出真诚的欣赏,夫人这身樱花纹样与今日的春色正相宜,真是美人啊。转而向周宜珂行礼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意,先生想必常登高山,眉宇间自有云岫之气。
陶丽丽以袖掩唇轻笑:您过奖了。流利的关西腔让老板娘眼睛微亮。周宜珂则微微颔首,指尖不经意拂过陶丽丽背后的腰带结。
特意为您二位留了月见亭老板娘引他们穿过长廊,木屐敲击榉木板的声音清脆如磬。推开樟子门的刹那,满园春色扑面而来。房间悬于溪流之上,整面落地窗外是连绵的竹海,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线香气。
老板娘跪坐点茶时,周宜珂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刺青——那是京都老派旅馆世家的标记。他先尝了一口:倒是难得喝到正宗的木津川茶。
先生识货。老板娘眼中闪过讶异,又很快恢复恭谨姿态,这茶须用竹根水冲泡,本店后山正好有片竹泉。
待纸门轻轻合拢,陶丽丽已褪去外袍,她赤足走向露天风吕,和服下摆掠过榻榻米,老板娘确实不简单,她看得出你是个大人物。
女将敲门,送上樱花清酒,然后又细心地为他们把门拉上。陶丽丽从行李箱中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套鸦青色男士和服,她的嘴角含着笑意:试试看?我特地找人订制的。
周宜珂顺从地张开手臂,任由她为自己穿上和服。
她踮脚为他系腰带时,指尖不经意掠过他后颈,像花瓣拂过。他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同时面对着房间里的镜子,镜子里似乎是异国他乡的两人,这一刻,他们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周宜珂把柔软丰腴的身体拉入自己怀中,忘情地深吻着她的樱唇……
黄昏时分,两人沿着狩野川漫步。河岸上千棵樱树虽未满开,但枝头累累的花苞已织成漫天云锦。
陶丽丽蹲下身,指着泥土里钻出的嫩绿蕨菜:周董认得这个吗?《万叶集》里咏过的春之七草呢。
周宜珂怔了怔——商海浮沉三十年,他早已忘记大学时修过的日本文学课。此刻望着陶丽丽被夕阳镀金的侧脸,缓缓吟出句忘怀多年的和歌:春之野兮,采蕨人...
朝夕盼君至陶丽丽流畅地接上后半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周宜珂笑了,他对陶丽丽说:“有人说,中老年人的爱情,像老房子着火。我现在感受到这句话的威力了。”
“你是个深情的人,不是吗?”陶丽丽反问他。
“我还是个长情的人。我见过无数女性,但我心里总是在怀念我的妻子,直到遇见你之前。”
“那现在呢?”
“在我心里,总有她的位置。但现在,这里也有了你。”周宜珂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当晚,在旅店的庭院里,他们围炉烤着下午刚采的蕨菜。陶丽丽用三味线弹奏《樱花》,弦声混着落樱飘进露天温泉。周宜珂则边听边泡在温泉里仰望星空,此刻,人生美事不过如此。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周若媛的电话。
爸,你说去日本就去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带降压药了吗?女儿的声音带着焦虑。
他望着不远处正在温酒的陶丽丽,漫应道:有些急事来处理一下。需要的东西我都带了,你放心吧。
挂电话后,陶丽丽递来温好的清酒。酒杯沿上印着她的唇膏痕,像片落在雪地的樱花。周宜珂就着她的手饮尽,忽然觉得什么集团争权都变得遥远——此刻他只想做狩野川边赏樱的普通旅人。
陶丽丽轻笑,她又饮了一口清酒,却揽住周宜珂的脖颈,低头将酒送入他口中。
周宜珂闭着眼睛,只管咽下这口美酒,其中还有美人的芬芳之气。
夜风拂过,早开的八重樱瓣落入温泉,在水面打着旋儿。陶丽丽散下的长发拂过他胸膛,带着白檀与樱花交织的香气。
周宜珂将她轻轻压在铺着软垫的廊檐下,温泉水汽在他们周身氤氲成朦胧的纱幕。陶丽丽仰望着被樱花枝桠分割的夜空,指尖在他后背留下浅浅的红痕,声音带着氤氲的湿意:今晚……你没带雨衣,这样行吗?
周宜珂的吻落在她颈间,呼吸灼热:不要紧……他抚过她腰间细腻的肌肤,温泉水珠从相贴的皮肤间滑落,想来这偶尔的一次……也没关系的。
陶丽丽侧首望向廊下石灯笼,暖光在她眼中摇曳出破碎的星光。她任由和服襟袖散落如凋零的花瓣。当温泉再次漫过两人的身躯时,她仰头承接落樱,像献祭的白鸟舒展羽翼。
月光掠过她涣散的瞳孔,那里映着周宜珂沉醉的面容。
暮色渐深,城市华灯初上。就在岳父周宜珂的航班起飞前往日本后的第三天晚上,乔嘉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回到那座奢华却令他有些窒息的周家别墅。
他提前给周若媛发了信息,只简短的几个字:「晚上有老同学聚会,晚点回。」
此刻,他正独自坐在静岸咖啡馆那个他们惯常使用的僻静卡座里,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但他毫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中那部沉默已久的手机上。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震动,显示着一个来自海外的加密号码。乔嘉树眼神一凛,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了孙晓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嘉树!”
“嗯,说。”乔嘉树的声音压得很低,异常简洁。
“顺利!事情办得异常顺利!”孙晓光的语速很快,“所有手续都已经走完了,公司已经正式注册成立了,完全在你的名下。用的是你给我的那份身份文件,绝对隐秘。”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赞叹:“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规定真是太有利了!纳闽岛作为离岸金融中心,提供绝对的隐私保护权。公司的受益人、董事信息都是高度保密的,除非有极其特殊的国际司法协查令,否则没有任何外人能查到这家公司的真正所有者是谁。就像披上了一件隐形斗篷!”
尽管早有预期,但亲耳听到这一切都已办妥的消息,尤其是那“绝对隐私”的保证,乔嘉树还是感到一股巨大的、难以抑制的兴奋感猛地冲上头顶。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桌下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要抓住那终于触手可及的、属于自己的未来。
他极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但语气中的激动和野心却无法完全掩盖:“太好了!晓光,你做得非常好!”他对着话筒,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在宣读一项庄严的宣言:“现在,我们可以真正开始,好好地计划一下我们的未来了。”
挂断电话后,乔嘉树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很久,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个全新的蓝图,正在他心中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