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集团总结大会一周前，周家晚餐桌上，却如平日一样轻松愉快。
这天，周宜珂难得的早早回家。陈伯照例又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三个人没有坐在那张既正式又豪华的檀木大桌旁，而是选择在小客厅的圆桌用餐，气氛更加温馨和随意了。
周若媛正用筷子夹着红烧肉在父亲眼前晃：爸爸，快看！这块肉像不像您书房里那尊貔貅摆件？吃了准保明年财源滚滚！
周宜珂知道女儿是想哄他多吃些肉食，补充蛋白质，就笑着瞪了女儿一眼，说：：没大没小！却当真张口接住了那块肉，金丝眼镜链随着咀嚼轻轻晃动，嗯...黄妈今天火候把握得不错。他吃得有滋有味。
那当然！周若媛得意地给父亲舀汤，我特意吩咐黄妈在汤里加了参片，给您好好补一补——过几天，您还得对付那群老狐狸呢。她朝乔嘉树眨眨眼，是吧，嘉树？
乔嘉树刚要点头，周宜珂突然伸出汤匙把，轻轻地敲了敲女儿的手背：最狡猾的小狐狸就在我眼前！上周是不是你偷偷把我那饼老普洱捐给基金会义卖了？
哎呀被发现了！周若媛假装缩脖子，可王会长说拍出了三万呢！够给六个孩子买助听器了……她突然伸手摘掉父亲的眼镜，不过，爸爸，您是怎么知道的？该不是陈伯告密了？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陈伯。
陈伯微笑了一下，一语不发。
还用告密？周宜珂夺回眼镜，拍卖图录上都写着周董珍藏！我眼睛还好使。虽说板着脸，他眼角的笑纹却藏不住，下次啊，再偷我的好茶，就把你最喜欢的那对乾隆粉彩瓶捐了！
父女俩笑作一团时，陈伯正带着佣人撤甜品碟。
乔嘉树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起身插话道：爸，我这段时间考察了技术部的一些情况，写了一份技术部的总结报告想请您过目。
笑声戛然而止。周若媛注意到丈夫认真的表情，她轻轻按住父亲正要端茶的手：“爸爸，看来嘉树很认真呢。”
周宜珂放下茶盏，青瓷底托在红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他目光掠过女婿手中的加密平板，又看了眼窗外开始飘雪的夜空：那我们去书房说吧。
周若媛递茶杯时指尖微凉，乔嘉树接过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他从旁边的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文件和平板电脑。周宜珂和乔嘉树两人踩着波斯地毯走向书房时，廊下古董钟恰好敲响八下，余音在挑空大厅里久久回荡。
当书房红木门轻轻合拢，周若媛看了眼餐桌。那盘没吃完的红烧肉渐渐凝出油花。
周宜珂坐在红木椅子上，手里翻看着乔嘉树递过来的文件。
智能医疗床的故障率比竞品高5%。乔嘉树划开平板电脑，崔经理用二手芯片冒充新品，仅这项就虚报了一千三百万成本。他指尖轻点，调出他调查时拍摄的视频——芯片上的轻微磨损标记在显微镜头下无所遁形。
周宜珂的雪茄静止在唇边，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
还有尚副经理。乔嘉树切换页面，德文专利证书与中文代码并排列出，他负责的血液分析仪，核心算法完全抄袭了德国一家公司的产品，已经有人提出来过，被他压下去了。
书房里的古董钟敲了九下，每声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
你的调查做得很……细致。周宜珂的声音像蒙着层毛玻璃，听不出情绪：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研发心电图仪时发现的异常数据。乔嘉树垂着眼，本来想早点汇报，但需要确凿证据。我又仔细看了两遍技术部的资料，核对无疑，才拿给您看的。
窗外不知是哪家绽放的烟花，姹紫嫣红的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周宜珂望着手里的文件，好久没有出声。
乔嘉树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岳父的眼睛：爸爸，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两个人？
空气凝滞良久，周宜珂终于开口：明天，我先让集团监察部好好再查一查。如果情况属实，我自然会处理。他站起身，拍拍乔嘉树肩膀，年会当天，会宣布所有的处理结果。
书房门打开时，周若媛正端着药和水杯站在门口：爸爸，您该吃降压药了……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严肃？
乔嘉树接过药，指尖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在说年会的事。他把水杯递给周宜珂，爸夸我工作很细致。
周宜珂吃下药，又喝了几口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当苦味在舌根蔓延时，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当年也是这样年少气盛，和一家公司发生了激烈争吵，那笔生意他损失了几百万。
烟花又一次照亮书房，墙上三代周家人的合影被映得忽明忽暗。
终于到了年底，周氏集团的年度大会在总部大厦的千人宴会厅举行。这是一年一次的盛会，集团的所有人都很重视。
会场上，水晶吊灯将整个会议室照得金碧辉煌，各级主管们身着正装，端坐在铺着猩红色桌布的长桌前，侍者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斟茶倒水。偌大的会场却安静地像无人在场一般。每个人心中都盘算着，自己今年的业绩，会升职加薪？还是原地不动，甚至降职……
周宜珂迈着庄重的步子走过去，站在鎏金演讲台前，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实时滚动着集团年度数据。他环视了一下会场，开始用慢速而清晰的声音发言。他先表扬了投资部，一年来收益率突破15%，又嘉许销售部，拿下了中东医疗设备大单，当提到周氏国际医院成功完成首例AI辅助心脏手术时，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慈善基金会。周宜珂目光转向主宾席的周若媛，今年不仅为集团赢得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奖，还通过慈善抵税方案节省了五千万的税款。
会场立刻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周若媛站起身，在掌声中微微颔首，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乔嘉树坐在技术部区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扣子。当听到岳父开始总结技术部工作时，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崔振平经理今年很不容易。周宜珂的话让乔嘉树骤然抬头，带领团队完成智能医疗床量产，成本控制得很出色。大屏幕上适时出现崔经理笑容满面的特写，那人正谦逊地摆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闪着得意的光。
乔嘉树的手在桌下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他看见斜前方的崔振平偷偷松了松领带，显然也松了口气。
但是！周宜珂突然加重语气，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在我们取得成绩的同时，也出现了令人痛心的违规行为。电子屏猛地切换成血液分析仪的技术对比图，尚子琪副经理负责的项目，存在严重学术不端行为！
尚子琪的脸霎时惨白如纸，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被保安无声地按住肩膀。
经查实，尚子琪团队抄袭德国专利技术，险些引发国际诉讼。周宜珂的声音冷得像冰，即日起免去其副经理职务，调任后勤部普通岗位。
会场一片哗然。尚子琪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像条绝望的蠕虫。
乔嘉树正怔忡间，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特别要表扬乔嘉树助理，周宜珂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不仅完成便携心电图仪研发，更展现出卓越的管理才能。大屏幕出现他实验室工作的照片，经董事会决议，任命乔嘉树为技术部副经理！
掌声雷动中，乔嘉树机械地起身鞠躬。他看见崔振平在鼓掌，但那笑容像张僵硬的面具。聚光灯刺得他眼睛发疼，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洗手间，听见这两个人嘲讽的窃笑。
周若媛的目光穿过人群，满眼笑意的望着他。
镁光灯不断闪烁，将他的新任职证书照得雪亮。乔嘉树微笑着接受祝贺，心底却像宴会厅角落的干冰机，不断渗出寒意。这场惩戒只完成了一半，而真正的猎手，此刻正得意洋洋地咧嘴。
年会结束，回到家已是深夜十点。周宜珂显得很疲惫，揉着眉心径直上楼，一句话也没说，便消失在旋转楼梯顶端。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他背影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像道无形的界河。
乔嘉树望着岳父离去的方向，默默地站立着，心中却五味杂陈。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将整张桃花心木长桌镀成暖金色。窗外花园里的积雪正在融化，冬青树上挂着的冰凌滴答落水，像为即将到来的谈话打着节拍。
陈伯正指挥着佣人布菜，银质餐盖揭开时，熏三文鱼与炒蛋的香气混着烤面包的焦香弥漫开来。老爷特意吩咐做了英式早餐，他笑着为乔嘉树摆好刀叉，说姑爷最近辛苦了。
周宜珂坐在主位翻阅《金融时报》，金边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光。当陈伯端来现榨橙汁时，他忽然放下报纸，镜片后的目光投向乔嘉树：你昨天是不是感到奇怪，为什么我只动了尚子琪？
恰逢周若媛穿着睡袍蹦进来：好香呀！陈伯，我要双份蘑菇……她突然刹住话头，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就乖乖挨着父亲坐下。
乔嘉树刀叉稍顿，银器在骨瓷盘上轻叩：爸爸一定有自己的通盘考虑。他注意到岳父今天的领带夹是基金会慈善晚会的纪念款。
盘子里，蛋黄汁顺着三文鱼纹理流淌，像精心绘制的棋局。
崔振平用的二手芯片，周宜珂抹黄油的动作优雅得像在签支票，故障率在允许范围内，成本压低了18%。面包刀划过脆皮发出悦耳的声响，现在连手机都出官方翻新机了，这事其实不算什么。
陈伯适时添咖啡，沉香木的香气暂时冲散了紧张气氛。
他主动找我坦白过，拿的回扣不超过行业潜规则。面包奶油酱沾到周宜珂的指尖，又被他慢条斯理擦去，有些钱，是该让经办人赚的。而且，崔振平这几年，把技术部管理得还算不错，他的管理能力我还是认可的。
周宜珂轻轻敲了下桌子，微微震动杯碟：不过，他和尚子琪两个人，在技术部狼狈为奸我早就知道了。这两个人结党抱团，以后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来。
周若媛趁机把父亲的黑咖啡换成参茶：说归说，您先把这参茶喝了。她朝乔嘉树使眼色，是吧嘉树？
现在拆掉尚子琪这条腿，崔振平就成了瘸子。周宜珂已经吃好，用餐巾纸擦拭了一下嘴巴，你当副经理正好盯紧他，比直接撕破脸有用得多。
乔嘉树低头切割香肠，肉汁渗进面包缝隙。他看见岳父手背的老年斑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爸爸考虑得很周全。他咽下食物，脸上露出妥帖的微笑。原来岳父不是不知情，只是在玩更大的棋局，自己不过是整个棋盘里的一颗棋子，正被周宜珂安插运用着。
现在知道爸爸的厉害了吧？管理这么大的集团，光会搞技术可不行。周若媛冲他挤挤眼睛。
窗外突然传来冰凌落地的脆响。周宜珂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吩咐陈伯备车。“我今天还有事，你们慢慢吃。”丢下这句话，周宜珂离开了餐桌。
当迈巴赫驶离庭院时，乔嘉树站在落地窗前目送。周若媛从身后环住他：现在你是名正言顺的副经理了，开心吗？
玻璃映出他完美的笑容：当然开心了。但倒影里右手正反复按压左手虎口——那是他小时候受委屈时的习惯动作，至今没改掉。
阳光掠过书房陈列架，那里新添了副经理任命书。烫金字体在木框玻璃下闪闪发光，似乎像是精心打造的黄金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