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市喧嚣渐息。顾氏顶层却难得地透出一丝松弛的气息,甚至隐隐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和……一丝极淡的酒气。
小会议室的长桌上,摆开了几样精致的外卖小菜,取代了平日冰冷的文件和电脑。江辰开了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给三个高脚杯都斟上了少许。
这是一场极小范围的、迟来的庆功。
张涛被悄无声息地处理(调往海外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等同于流放),顾文轩被那封“好自为之”的警告吓得如同惊弓之鸟,暂时偃旗息鼓。引蛇出洞的计划大获成功,不仅清除了内鬼,震慑了内部潜在的反对势力,也让晟通等外部对手暂时摸不清虚实,不敢再轻举妄动。
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暂时挪开,连带着顾砚辞眉宇间那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也消融了几分。他虽然依旧坐得笔直,但紧绷的肩膀线条柔和了些许,一直紧抿的唇角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的弧度。
“砚辞,这一仗,打得漂亮!”江辰举起酒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敬佩,“我敬你!”
苏晚晚也端起了酒杯,她的杯子里只是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她看着顾砚辞,眼神平静,却也带着一丝认可:“确实,策略和执行都很完美。”
顾砚辞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拒绝,而是轻轻晃动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然后,仰头,将那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酒精带着微涩的暖意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也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江辰见他竟然喝了酒,更是高兴,又连忙给他添上一点。
几杯酒下肚,气氛变得更加活络。江辰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监控张涛和抓捕过程中一些有趣的细节,苏晚晚偶尔会插话问上一两句。
顾砚辞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唇角会牵动一下,算是回应。
灯光温暖,食物香气氤氲,盟友在侧。这大概是顾砚辞这三年来,度过的最接近“正常”的一个夜晚。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绯红。他那双总是过于冷静锐利的眸子,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显得有些迷离。
他看着坐在对面,正低头小口吃着东西的苏晚晚。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一刻,她身上那股逼人的专业和冷冽似乎暂时褪去,显露出一种他记忆中熟悉的、属于过去的温柔静好。
一种混杂着酒意和长久压抑情绪的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那些被冰封的疑问,那些纠缠了他三年、如同梦魇般的过往,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江辰和苏晚晚都抬起头看向他。
顾砚辞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苏晚晚脸上,那眼神不再冰冷,也不再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困惑和……痛苦。
“苏晚晚。”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因为酒精而比平时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询。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江辰意识到什么,悄悄放下了酒杯,屏住了呼吸。
苏晚晚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迎上顾砚辞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
顾砚辞看着她,一字一顿,问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三年、如同毒刺般的问题:
“三年前,为什么走?”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苏晚晚的心上,也砸碎了这片刻虚假的温馨。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苏晚晚的指尖微微泛白。她看着顾砚辞那双染着醉意、却依旧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有委屈,有心酸,有愤怒,也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她缓缓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顾砚辞,你当真不知道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顾砚辞的眉头蹙起,酒精让他的思维不像平时那样清晰冷硬,情绪更容易外露:“我知道什么?我知道我醒来后,你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签了字的支票和一条冷冰冰的分手短信!苏晚晚,我就那么让你无法忍受吗?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拿着钱一走了之?!”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受伤的情绪。那段被抛弃、被背叛的痛苦记忆,在此刻借着酒意,汹涌地翻腾起来。
苏晚晚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苦和愤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他是这样认为的。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席卷了她。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凄凉,带着无尽的嘲讽:
“顾砚辞,你只知道我拿了钱走了。那你知不知道,那笔钱,是你父亲顾盛亲自送到我面前,逼我签下的?那你知不知道,那条分手短信,是柳玉茹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发出去的?”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顾砚辞的耳边!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醉意瞬间消退了大半,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他霍然起身,因为动作过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晚晚,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我说,”苏晚晚也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眼中积攒了三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是你亲爱的父亲和继母,用我全家人的安全威胁我,逼我离开你!他们说你刚掌权,内忧外患,我留在你身边只会是你的累赘,只会让你分心,甚至可能被对手利用来伤害你!他们说我配不上你,说我只会拖累你!”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但她倔强地没有去擦,只是死死地盯着顾砚辞:
“顾砚辞,你告诉我!在那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拿着那笔沾满羞辱的钱走人,至少还能保住我父母的平安!还是留下来,等着看他们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等着成为别人攻击你的工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顾砚辞的心脏!
父亲……柳玉茹……
威胁……安全……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的背叛,原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逼迫!他一直恨着的绝情,原来是她被迫做出的、最痛苦的选择!
巨大的冲击和颠覆性的认知,让顾砚辞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任何病发时都要难看。
他看着苏晚晚脸上奔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那深可见骨的委屈和伤痛,一股灭顶的悔恨和铺天盖地的愧疚,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恨了她三年!
怨了她三年!
却原来,他恨错了人!
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甚至间接造成了她三年苦难的……混蛋!
“晚晚……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干涩疼痛,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真相在这一刻狠狠抛出,过往的谜团被揭开了一角,巨大的情绪反转带来了极强的冲击力。
庆功宴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真相揭露后的震惊、痛苦和铺天盖地的悔恨。
苏晚晚看着他深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更深的疲惫和酸楚。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不想再看他那副样子。
“现在,你知道了。”
她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被轻轻带上。
顾砚辞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桌腿,将脸深深埋入了掌心。
原来,他错的如此离谱。
情感的浪潮,在这一刻,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