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公元187年)三月初一,兴庆城。
将军府白虎节堂内,炭火早已撤去,早春清冽的空气与窗外隐隐传来的屯田军操练号子一同涌入。巨大的河套四郡舆图下,王康玄袍大氅,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肃立的诸将及六曹、军器监主官。新婚的温煦尚在眉梢,军国大计的锋锐已刻入眼底。春耕的犁铧翻动黑土,而朔方的刀锋,亦需在此时淬火重磨。
“虎卫营典韦!”
“末将在!”典韦声若洪钟,铁塔般的身躯踏前一步,甲叶铿然。
“着你即刻扩编虎卫营!员额自二百增至五百!皆为百战锐士,力能开硬弓、驭烈马者,自全军择优选调!”王康语速沉缓,字字千钧,“人配双马!战马,着天驷苑监韩暨,自官营马场肩高四尺三寸以上顶级河西、河曲良驹中,尽数拨付!人马具甲!人马皆披铁札重甲!马铠须为全身覆甲,自额顶至蹄腕,要害无隙!人甲嵌护心镜,务求精良!此五百铁卫,乃吾掌中利刃,破阵摧锋之胆!半月之内,兵甲战马齐备!一月之内,人马协同如臂使指!典韦,可敢立军令状?”
典韦铜铃般的双眼瞬间赤红,那是极度亢奋的光芒。他双拳紧握,骨节爆响,轰然单膝跪地:“将军放心!老典拿脑袋担保!五百铁罐头,必成胡虏噩梦!少一匹马一副甲,您砍俺脑袋!若冲阵不利,俺提头来见!”声浪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落。
“军器监郑浑!”
“下官在!”郑浑出列,工匠的沉稳中透着被委以重任的激昂。
“府库现存铁札甲嵌镜,计四千二百副!”王康目光锐利如刀,“着汝即刻清点,除预留虎卫营五百副外,余三千七百副,尽数配发战兵四营——陷阵、中垒、虎贲、靖武!”
他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战兵营驻地方位:“配发次序,乃军阵存续之本!先尽数配予四营长牌手!彼等乃阵线之盾,甲坚则阵固!次配长矛手!彼等乃阵中之骨,甲固则矛利!余者,暂存备用。工坊全力运转,铁料优先保障!月产三百副之数,只可增,不可减!秋收之前,吾要见四营战兵,铁甲覆身如林!”
“下官领命!”郑浑斩钉截铁,“长牌手甲胄优先,此乃固本之策!浑即刻调拨匠力,日夜轮转,必保甲胄如数如期交付!库存铁料足支三月,矿监裴大人处新矿已开,后续无虞!”
“骁骑营张辽!”
“末将在!”年轻的雁门骁将挺身出列,英气勃发。
“卸去汝骁骑营前部军司马之职!”王康此言一出,堂中微有波澜。张辽神色不变,静待下文。
“擢升张辽为校尉!新设一营,号——狼骑营!”王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兵员:自苦役营鲜卑俘虏中,择其精壮剽悍、弓马娴熟、家眷在归化屯或我军控下者,严加甄别,精选五千口!”
他目光灼灼盯住张辽:“装备:人披皮札甲嵌护心镜!主武器:丈八骑矛、自选弯刀或横刀、骨朵!副武器:强弓(配破甲箭三十支)!一人双马!皆为驮马或中驷,然需健壮耐劳!成军时限——三个月!”
王康走下主位,来到张辽面前,声音低沉却蕴含千钧之力:“文远!此非寻常骑军!彼辈乃降虏之刃,用之不慎则伤己!汝久居雁门,通晓胡情,更兼勇略胆识!吾将此刃交予汝手,要汝以汉家军法熔铸其魂,以严明赏罚约束其行,以赫赫战功点燃其血勇!使其知,唯有以胡虏之血,方可赎其前愆,换其亲眷安宁,博自身功名!三个月!吾要见一支剽捷如狼、令行禁止、可堪大用之锋镝!汝,可有此胆魄才具?!”
张辽胸膛剧烈起伏,年轻的脸上因巨大的信任与挑战而泛起潮红。他猛地单膝跪地,甲叶撞击青石地面,铿然有声:“末将张辽,领命!谢将军信重!必竭忠尽智,以汉法为骨,以军功为饵,熔胡骑为汉刃!三月之后,五千狼骑若不堪驱策,辽自缚请罪,甘当军法!”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善!”王康扶起张辽,环视诸将,“诸般整军扩武事宜,即刻施行!典韦、张辽所需战马、军械、兵员,诸曹、各营、理番院、苦役营,一体配合,不得推诿延误!程昱、陈宫总揽协调!”
“诺!”堂中轰然应命。
军令如火,瞬息燎原。
天驷苑(官营马场)。
监令韩暨手持将军府金批调令,额头沁汗,在一望无际的围栏间疾行。栅栏内,肩高体健的河西、河曲良驹或静立如雕塑,或扬蹄长嘶,阳光在油亮的毛皮上流淌。
“快!按名录!肩高四尺三寸以上,性情暴烈者优先!将军亲卫虎卫营急用!”韩暨对着一群经验丰富的牧官和套马好手吼道,“调最好的钉掌匠、鞍鞯匠!马铠尺寸需量身复测!十日内,五百匹顶级战马,连备马一千匹,必须披挂整齐,送入城西新辟虎卫营校场!误了时辰,你我都吃罪不起!”套索破空声、骏马嘶鸣声、牧官呼喝声顿时响彻草场。
军器监,铁甲作坊。
热浪灼人,铁锤敲击声如疾风骤雨。郑浑亲临督阵,匠人们赤膊挥汗,将烧红的铁片置于砧上反复锻打延展,淬火的青烟嗤嗤作响。
“将军严令!铁札甲嵌镜,库存悉数调拨战兵四营!长牌手优先!”郑浑的吼声压过噪音,他抓起一副刚淬好、泛着幽蓝寒光的铁札甲嵌镜甲叶,“看好了!要害处叠锻三层!护心镜镶嵌务必严丝合缝!这是陷阵营兄弟保命的家伙!谁敢偷工减料,某亲手把他塞进炼炉!”他转向负责运输的军吏:“点验清楚!陷阵营长牌手八百副,即刻装车发运!中垒营、虎贲营、靖武营长牌手甲胄紧随其后!余下长矛手所需,工坊日夜两班,炉火不息!”
苦役营,朔方郡北麓矿场。
寒风卷着煤灰与石粉,扑打在监兵与苦役脸上。校尉彭脱按刀而立,面色冷硬如矿岩。张辽带着一队通晓鲜卑语的理番院吏员及骁骑营老兵,立于高台。下方,是黑压压一片、眼神麻木或桀骜的鲜卑青壮。
“奉将军令!擢选善骑射、勇力过人者!”通译用鲜卑语高声喊话,压过风声,“入选者,脱此苦役镣铐!入新设狼骑营!配双马、皮甲、利刃、强弓!立军功者,赏钱帛,减亲眷劳役!敢有异动或临阵退缩者——”彭脱适时上前一步,腰间横刀半出鞘,寒光刺目,“杀无赦!累及全族!”死寂中,渴望与恐惧交织的目光开始闪烁。张辽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人群,沉声对副手道:“仔细甄别!凡眼神飘忽、身有暗疾、或曾在战场伤我袍泽者,一概剔除!宁缺毋滥!”
城西,虎卫营新校场。
大地在震颤。典韦赤裸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块垒贲张,汗珠滚落如雨。他亲自驾驭着一匹格外雄骏暴烈的河西紫骝驹。那马身披刚刚送抵、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乌光的全身板甲马铠,连面帘都只露出双眼,宛如钢铁巨兽。沉重的铁甲限制了它的速度,却赋予它无与伦比的冲撞威势。
“起——!”典韦炸雷般怒吼,双铁戟交叉前指。身后,第一批完成换装的两百名虎卫重骑,人马皆包裹在暗沉沉的铁札重甲之中,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沉重的骑矛放平,矛尖寒芒汇聚成一片死亡森林。
“轰隆隆——!”铁蹄踏地,声如闷雷滚动。虽仅为慢速的墙式推进训练,那股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已让远处观摩的其他营将士勃然色变。铁甲摩擦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铿锵声。典韦的吼声在校场上空回荡:“稳!都给老子稳住!记住!尔等便是将军手中最硬的锤!砸下去,管他刀山火海,也得给老子砸个稀巴烂!”
城北,狼骑营临时营地。
尘烟蔽日。数千名刚刚脱离苦役营、剃去乱发胡须、换上深青色皮札甲嵌镜的鲜卑降兵,正经历着地狱般的重塑。队列前方,张辽按刀立马,面沉如水。他身后,是从骁骑营、陷阵营抽调来的百余名老兵悍卒,担任什长、队率。
“汉话!军令!只认汉话!”张辽的声音冰冷,通过通译传遍全场,“鼓进!金退!旗指何方,刀锋便向何方!听不懂?练!练到懂为止!”他马鞭一指旁边沙地上几个因违令被鞭笞得皮开肉绽的刺头,“这便是榜样!狼骑营,不要废物,不要叛徒!只要懂规矩、敢拼命的狼!”
训练残酷而高效。简单的队列行进在皮鞭与呵斥中重复千百遍。骑术精湛的鲜卑人,此刻却要僵硬地学习汉军密集冲锋的号令与配合。张辽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亲自盯着每一个环节,眼中布满血丝,心中那根弦绷紧至极限——三个月,他必须将这群野狼般的降兵,熔铸成一支听得懂汉家号令、指哪打哪的狼群!
暮色四合,将军府书房灯火通明。王康并未安歇,正伏案细阅各营、诸曹呈报的进度文书。赵雨悄然入内,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目光扫过案头密密麻麻的文书——虎卫营战马已到位三百匹,重甲完成二百七十副……陷阵营长牌手铁甲全部列装……狼骑营初选四千八百人,汰弱仍在进行……
“夫君,”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虎卫、狼骑,皆吞金噬铁之兽。府库虽丰,此两项,月耗便逾千万钱。春耕方启,各处用度亦巨……”
王康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握住她微凉的手,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与不容动摇的决断:“吾岂不知耗费如山?然雨儿,朔方如逆水行舟!北有鲜卑血仇未销,西有休屠云中未平。今岁秋粮入仓前,此二营便是震慑群胡、破局云中的胜负手!虎卫为锋镝,可破万军之胆!狼骑为奇兵,可断千里之喉!纵耗空半载府库,亦在所不惜!”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看到了秋日金黄的麦浪与铁甲洪流西指的壮阔,“此锋,必砺!此马,必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