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对身后一名随从吩咐道:“取我的印信来。”
那名为文甲的随从应声上前,动作沉稳利落,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绣着暗色云纹的方形小盒,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打开盒盖。盒内明黄绸缎衬底上,赫然安放着一枚玄色底漆、周身盘绕金纹、造型古朴威严的符节!符节在春日阳光下,折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凛凛光芒!
张管事看清那符节的样式,特别是那独一无二的金纹规制,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虽然只是工曹掾史的心腹,但也曾在郡守府远远见过类似的图案,深知这只有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近臣或负有特殊使命的钦差才能持有的信物!代表的是如朕亲临的滔天权柄!他双腿一软,再也坐不稳马鞍,“噗通”一声滚落马下,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尘埃里,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卑……卑职该死!卑职有眼无珠!不知是……是钦差上使驾临!卑职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身后的差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下手中棍棒,“哗啦啦”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工地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呆了,工匠学徒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劫后余生的狂喜。仓垣和李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震撼与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这位气度非凡的“文先生”,其身份竟尊贵至此!是朝廷派来察看疫情的钦差!
文先生看也不看跪在地上抖成一滩烂泥的张管事等人,仿佛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靛蓝的旗帜和初具规模、凝聚着无数心血的学堂地基,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忧国忧民的凝重与高瞻远瞩的睿智。
“张管事,”文先生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却带着比刚才呵斥时更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回去,一字不漏地转告你家掾史大人:就说此‘颍川济世医学堂’,乃李衡先生夙愿,其弟子承其仁心,为应对颍川郡内潜行之疫气(他点到为止,未提‘青骨疫’具体名称),聚民力,授医技,筑此济世之基,其行可嘉,其志可悯!朝廷已有耳闻,不日或有嘉勉。着令颍川郡工曹,一应营造所需物料、人力,务必予以便利,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诿阻挠!若有懈怠,或再有人胆敢从中作梗,唯他是问!听明白了?” 最后一句,语气陡然加重,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煌煌天威,震得地上的张管事又是一哆嗦。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卑职一定一字不差地转达!掾史大人必定全力配合!绝不敢再阻挠!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张管事磕头如捣蒜,额上沾满了泥土。
文先生这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被差役踢翻散落、沾满尘土的木材和惊惶未定的工匠学徒,对身后另一名随从吩咐道:“文甲,你留下。一者,协助仓小友、李姑娘处理营造事宜,若再有宵小阻挠,持我符节,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二者,”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被毁坏的建材,“此地所需木材砖石,若市面一时短缺,可持我手书,调用郡府常平仓备用之材,速速补齐,不得延误工期!防疫如救火,刻不容缓!” 他深知,这学堂早一日建成,或许就能多救下颍川无数条性命。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昭和仓垣身上,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春风卷起尘土,带着那驱之不散的甜腥气,却再也无法撼动这片土地上顽强生长的希望。钦差的符节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即将倾覆的学堂根基,也在这疫病笼罩的阴霾中,投下了一道象征朝廷关注与支持的、令人心安的曙光。
建安五年,春三月,初一。
春雷始鸣,蛰虫惊而出走。颍川济世医学堂工地的喧嚣里,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李衡的身体在华老精心调理和仓垣带回的阴凝草固本培元下,确实一日好过一日。他已能拄着拐杖在药庐小院内缓缓踱步,甚至在春日暖阳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东墙外那片日益成形的基业,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欣慰与深沉的忧虑交织的光芒。
“邀约书”的回信也应景得陆续抵达。然而,信件的内容却如同冰水,一瓢瓢浇在众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