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华的私人手机，那部象征着他所有社会关系和体面生活的手机，此刻正像一颗心脏起搏器失控般，在他掌心疯狂地震动、尖叫。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每一个数字都像是魔鬼的瞳孔，在黑夜里散发着不祥的光。
他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他能感觉到，楼下那辆辉腾里的视线，穿透了钢筋水泥，正牢牢地钉在他身上，欣赏着他此刻的表情。
电话那头，林正的声音通过那部黑色的罪恶手机传来，只有一个字。
“接。”
这个字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一块被投入滚油里的冰，瞬间激起剧烈的反应。刘庆华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把手机扔掉，应该拔掉电池，应该把自己缩进床底。可他的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划过了屏幕。
他接通了电话。
“刘主任，晚上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来。那声音很年轻，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彬彬有礼，像是午夜电台的主播，而不是一个刚刚走进楼道，准备行凶的暴徒。
刘庆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抓着两部手机，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了两个世界的绞刑架上。
“别紧张，刘主任，我没有恶意。”那个声音轻笑了一声，背景音里传来他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皮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回响。“我只是想，既然大家未来要合作，总该正式地认识一下。我姓周，你可以叫我周先生。”
周先生……
刘庆华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能听见那脚步声，一步，一步，正在接近他生命中最敬重的那个人。
“你……你想干什么……”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不想干什么。”周先生的声音依旧温和，“我只是来拜访一下张教授。听说他是您的恩师，也是国内心血管领域的泰斗。我们天鸿资本，一向敬重有真才实学的专家学者。”
他的话语，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每一个字都带着剧毒，却用最华丽的辞藻包裹着。
就在刘庆华的防线即将再次崩溃时，那部黑色手机里，林正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
“问他，穿的什么颜色的风衣。”
刘庆华一愣，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意义。这算什么？临死前的时尚访谈吗？
“问。”林正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
刘庆华几乎是出于本能，将这句话鹦鹉学舌般地问了出来：“你……你穿的什么颜色的风衣？”
电话那头的脚步声，停顿了半秒。
这是一个极细微的停顿，若非此刻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根本无法察觉。
周先生似乎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问题，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玩味：“刘主任真是个细心的人。是黑色的，阿玛尼的，去年的旧款了。”
他继续向上走。
黑色手机里，林正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告诉他，你的老师，不喜欢深夜有陌生人穿黑衣服去敲门，不吉利。”
刘庆华感觉自己快疯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像是在挑衅！他是在用自己老师的命去挑衅一个疯子！
“说。”林正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股强大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刘庆华闭上眼睛，像是赴死一般，把这句话说了出去：“我老师……他不喜欢……不喜欢深夜有陌生人穿黑衣服敲门，他说不吉利。”
这一次，周先生的脚步声，彻底停下了。
电话里陷入了长达三秒钟的沉默。刘庆华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呵呵……”周先生的笑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温文尔雅的伪装下面，终于渗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刘主任，你好像……不太一样了。有人在你旁边？”
刘庆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林正的声音及时响起：“回答他，‘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不想再让你牵着鼻子走’。”
刘庆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打电话，而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底下是万丈深渊。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不想再让你牵着鼻子走！”
“是吗？”周先生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有骨气，我喜欢。不过，有时候，骨气太硬，会断的。”
“哒、哒、哒……”
脚步声再次响起。他已经到了四楼。
刑警小李趴在对面的楼顶，通过望远镜，能清晰地看到楼道感应灯一层层地亮起，像死神攀爬的阶梯。
“目标已到达四楼！正走向401室门口！”小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紧张。
与此同时，林正的公寓里。
他依旧站在窗边，一手夹着那部黑色的手机，另一只手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沾上油污的手指。卫生间里漏水的水龙头依旧在滴答作响，仿佛是这场生死对峙的背景节拍器。
他的脑海中，【好人有好报系统】的面板上，一条信息悄然浮现。
【检测到高浓度民怨黑气聚合体：周克。】
【身份：天鸿资本执行部负责人（黑手套）。】
【民怨值：（持续增长中）。】
【业报预警：此人恶贯满盈，业报缠身，近期将有血光之灾。】
林正看着那串惊人的数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确认了一件事，对方是条大鱼。
“刘主任，”电话那头，周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到门口了。你猜，如果我现在敲门，张教授是会给我开门呢，还是会先拿起他的速效救心丸？”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刘庆华最脆弱的地方。
“不要！求求你！不要敲门！”刘庆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他发出了近乎哀求的哭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那三百万我不要了！我给你！我再给你凑三百万！求你，放过我老师！”
“钱？”周先生笑了，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刘主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天鸿资本，最不缺的，就是钱。我们缺的，是懂规矩的朋友。”
“咚、咚、咚。”
敲门声，沉闷而清晰地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庆华的心上。
“不！！！”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周先生是吧？”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沉稳，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门板响了起来。
电话两端的刘庆华和周先生，同时愣住了。
是张教授的声音。
他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都没有。他的声音，像是在课堂上，点名一个迟到的学生。
周先生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他对着手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刘庆天，你算计我？”
他以为，是刘庆华提前通知了张教授。
门内，张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门外的年轻人，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只提醒你一句，我这扇门，装了最新的智能猫眼，带红外夜视和云端存储功能。从你踏上四楼楼道的那一刻起，你的样貌、你的声音，就已经同步上传到云端服务器了。另外，楼道里那个消防栓的箱子，看着旧，其实里面也藏着一个针孔摄像头，是我一个搞安防的学生装的，也是连着网的。”
周先生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锈迹斑斑的消防栓，后背竟渗出了一丝冷汗。
“我这把老骨头，活到七十多岁，早就够本了。烂命一条，你想要，随时可以拿去。”张教授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凌厉，“但你想清楚，是拿走我这条烂命划算，还是让你那张高清无码的脸，出现在明天所有新闻的头条上划算。”
死寂。
楼道里，只剩下电流通过感应灯发出的微弱嗡鸣声。
周先生握着手机，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第一次感觉自己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他策划了一场完美的心理攻防战，却没想到，还没等见到对手，就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将死了军。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暴露。天鸿资本这台精密的机器，绝不允许任何一个零件，以这种愚蠢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
电话那头，刘庆华已经听傻了。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个平日里只知道摆弄花草、看书读报的恩师，竟然还有这样一手石破天惊的操作。
而林正，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一个能教出刘庆华这种顶级专家，一个在巨大压力下依旧选择为学生出头，一个被称为“比刘庆华还轴”的老人，绝不可能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必然有他的生存智慧。
不知过了多久，周先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从容，而是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
“张教授，受教了。”
他对着门，说完了这句话，然后，他转过身，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走了！他下楼了！”刑警小李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兴奋。
刘庆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放声大哭。
可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张教授穿着一身旧毛衣，手里还拿着一本线装书，他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皱了皱眉。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望向了对面楼顶，刑警小李藏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