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听竹苑内,小泉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那张柔软大床的“诱惑”,或者说,是败给了自己身体本能的疲惫。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又在一个关于自己被塞进巨大药鼎里、底下还烧着苏府厨房那种极品柴火的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额角带着一丝冷汗,心脏砰砰直跳。窗外,月色西沉,星光却愈发璀璨,将房间内照得一片清辉。隔壁阿蛮那富有节奏感、如同拉风箱般的鼾声,以及偶尔夹杂的、含义不明的梦呓(“烧鹅…别跑…嘿嘿…”),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踏实感。
小泉抹了把脸,睡意全无。他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衣,再次走到院子里。
北方的秋夜,凉意已深,空气清冽干燥,吸入肺中,带着一种醒脑的微刺感。他抬头仰望,京城的星空,与他看惯了的江南夜空截然不同。这里的星子,似乎更密、更亮,也更为冷峻,它们高悬于深邃的、近乎墨蓝的天幕上,闪烁着凛然而浩瀚的光芒,仿佛无数双冷静的眼睛,俯瞰着这座沉睡中的庞大帝都。
这星空,与江南那温婉朦胧、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的星夜相比,少了几分缠绵,多了几分疏离与威严。它无声地宣告着,此地,非比寻常。
院子里,一切都安静下来。阿蛮在屋里打着震天的呼噜,偶尔还吧唧两下嘴,显然在梦里与烧鹅相会正欢。毛驴安静地拴在角落,似乎也习惯了新环境,垂着头打盹。鹦鹉在架子上蜷缩成一团毛球,脑袋深深埋在翅膀底下,睡得正沉,连梦话都懒得说。
只有风吹过竹叶,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的轻响,如同这寂静深夜里唯一的背景音。
小泉独自站在院中,身形在星月清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环顾着这座精致却陌生的院落,感受着脚下这片名为“京城”的土地。白日里的喧嚣、震撼、局促、尴尬……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更为复杂的沉淀。
他想起了江南码头的烟火气,想起了苏婉清描绘的“真正舞台”,想起了天书上那神秘的宫殿与药鼎图案,也想起了苏母那温和却洞察一切的目光,以及苏父言语间暗藏的机锋与期待。
前途未知,挑战重重。
这里规矩森严,人心叵测。
他一个山野小子,身无长物,只有一手“野路子”的医术和一本时灵时不灵的破书,真的能在这里立足吗?
一丝迷茫和忐忑,如同夜风中的寒意,悄然钻进心里。
但随即,另一种情绪,更强烈、更滚烫的情绪,猛地从心底窜起,将那丝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
那是兴奋!是期待!是面对未知挑战时,属于少年人的、不服输的跃跃欲试!
太医署!天下医者圣地!里面该有多少失传的古方?多少罕见的病例?那口被阿蛮当成炖肉锅的祭天药鼎,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手感?
杏林国手赛!汇聚天下顶尖医者!到时候,又能见到多少神奇的医术?自己的这套“歪理邪说”,能不能和那些正统名家碰一碰?
还有这座藏龙卧虎的京城!三教九流,众生百态,岂不是比江南有更多稀奇古怪的“人心”等着他去见识、去琢磨?
师傅让他下山“见识人心”,这里,就是最大、最复杂的“人心”考场!
想到这里,小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似乎热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而兴奋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
去他的规矩方圆!去他的高门大户!
他林小泉,就是林小泉!
他有他的银针,有他的草药,有他那一套从山野、从市井、从无数次实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或许不够优雅但却足够有效的医道!
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将整片京城的星空都吸入了胸臆之间,然后缓缓吐出,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
“京城,我林小泉来了!”
“管你什么规矩方圆,高门显贵!”
“我自有我的医道!一根银针辨症,几味草药通玄!”
“这帝都的风云,我闯定了!”
话音落下,仿佛连院中的竹叶沙沙声都为之一定。
星空之下,少年郎身姿挺拔,目光灼灼,正式踏入了这方更大、更复杂、也更精彩的天地。属于他的传奇,即将在这座古老的帝都,以他独一无二的方式,轰轰烈烈地展开。
而明天,等待他的太医署之行,究竟是龙潭虎穴,还是天高海阔?
那本无字天书,又将在皇城根下,揭示何等惊世骇俗的秘密?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