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集团顶楼的肃杀之气，随着高管们的匆忙离去而渐渐消散，但那种铁腕清洗后的冰冷余威，依旧弥漫在空旷的走廊和办公室里。陆延舟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晕。他刚刚完成了一场不动声色却雷霆万钧的内部整肃，将潜藏多年的毒瘤连根拔起，重塑了绝对的权威。
然而，当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林知意”那个名字时，眼底那层冰封的寒意，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融化，被一种更为复杂、也更加柔软的情绪所取代。
那不是胜利者的得意，也不是掌控者的满足。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庆幸、深沉感激与一丝后怕的复杂情感。
庆幸真相最终得以大白，没有让误会和遗憾持续更久。
感激她在经历如此深刻的伤害后，依然愿意给他一个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
后怕……如果元老的阴谋再周密一些，如果她的心再冷硬一些，他们是否就真的就此错过，此生再无交集？
这种后怕，比面对任何商业对手的明枪暗箭都更让他心悸。
他收起手机，没有立刻联系她。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有些感谢，需要用行动来表达，而不仅仅是言语。
他转身，对静候在旁的赵特助吩咐道：“下午的所有行程取消。没有紧急事务，不要打扰我。”
赵特助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应道：“是，陆总。”他跟随陆延舟多年，很少见到boss会在如此关键的整顿时期，主动取消所有工作安排。但他聪明地没有多问。
陆延舟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乘坐专属电梯，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驾车离开。
他没有去林知意的公司，而是去了一个地方——城市另一端，一家隐匿在梧桐树荫下的、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私房菜馆。这家菜馆的老板，是陆延舟多年前偶然帮过的一个落魄厨师，对方一直想找机会报答。陆延舟从不轻易动用这种人情，但今天，他需要这里绝对的安静、私密，和那份独一无二的家常味道。
他亲自在老板受宠若惊的引导下，挑选了几样食材，都是林知意偏爱的清淡口味，又特意叮嘱了几道工序复杂的养胃粥品。他做不了饭，但他可以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用心。
下午四点半，陆延舟的车再次停在了林知意公司楼下。他没有像早上那样坐在车里等，而是直接下车，倚在车边。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没有打领带，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的出现，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更何况是这般姿态。进出写字楼的白领们，尤其是认识他的，都不由得投来惊讶和探究的目光。陆氏集团刚刚经历了一场内部大地震，这位风暴中心的掌舵者，此刻却像个等待女友下班的普通男人一样，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
陆延舟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的注意力，只在那扇旋转门上。
五点整，林知意和几位同事一起走了出来。她正在低声交代着什么，神色专注，依旧是那个干练果决的林总。当她抬眼看到倚在车边的陆延舟时，明显也愣了一下，交代的话语微微一顿。
她的同事们也看到了陆延舟，脸上纷纷露出诧异和了然的神情，识趣地加快脚步先离开了。
林知意调整了一下表情，缓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询问，但并没有不悦。
陆延舟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工作时的锐利，以及看到他时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带你去个地方。”他的声音比平时温和。
林知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打开的车门，没有多问，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穿过傍晚拥挤的车流，最终停在了那家私房菜馆幽静的庭院外。
环境清雅，包厢私密。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开胃小菜，热气腾腾的粥品也刚刚端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林知意看着这一桌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晚餐，再看向坐在对面、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的陆延舟，心中已然明了。这不是一顿普通的晚餐。
两人安静地用餐，偶尔交谈几句，也都是关于工作后续处理的寻常话题，气氛平和自然，仿佛早上的分别就在刚才。但林知意能感觉到，陆延舟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当晚餐接近尾声，侍者撤下餐具，送上清茶后，陆延舟放下了茶杯。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微微垂眸，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似乎在斟酌词句。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沉静而郑重地看向林知意。
“这顿饭，”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不是为了庆祝什么，也不是为了弥补什么。”
他的目光坦诚，没有丝毫闪躲。
“我只是想……正式地，谢谢你。”
林知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谢谢你……”陆延舟顿了顿，喉结微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你在知道了所有真相，承受了那么多委屈之后，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这一切过去。”
他的话语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动人的情话都更显分量。他没有说“原谅”，而是用了“让这一切过去”，这恰恰契合了林知意之前那句“放下了”的心境。
“也谢谢你……”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里面翻涌着清晰可见的感激，“谢谢你这五年来，即便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自己，变得如此优秀，如此……耀眼。让我还能有机会，重新认识你，重新……站在你身边。”
他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看着她沉静的面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林知意，谢谢你，还愿意让我，看到你的光芒。”
这不是居高临下的赞赏，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庆幸的感谢。感谢她的坚韧，感谢她的成长，感谢她，在历经风雨后，依然是他记忆中那个美好的样子，甚至，更加夺目。
林知意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平静的湖泊，被他这番朴实却真挚的话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指尖微微收紧。
她想起这五年的艰辛，想起独自熬过的无数黑夜，想起那些支撑她走下去的倔强和不甘……那些，原来他都懂。他不是在怜悯，而是在感谢。感谢她，没有被打倒。
这种被理解、被珍视的感觉，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着她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
许久，她抬起头，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陆延舟，”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不用谢我。”
她顿了顿，迎着他专注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没有原谅你，我只是放过了我自己。”
“我变得优秀，也不是为了让你看到，而是为了我自己。”
“所以，你的感谢，我收下了。但不必觉得亏欠。”
她的语气平和而坚定，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她接受他的心意，但不需要他背负着沉重的愧疚感前行。
陆延舟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通透和豁达。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需要他的忏悔和弥补，她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能够与她并肩同行的伙伴。
他心中的那块大石，似乎又松动了一些。他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更加温和。
“好。”他应道，没有再多言。
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
有些心意，放在心里，比挂在嘴边更重。
他端起茶杯，向她示意。
她也端起茶杯。
两只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以茶代酒，敬过往，敬新生，也敬……彼此放下负担后，那充满未知却也值得期待的，未来。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包厢内，茶香袅袅，一片宁静。
他的感谢，说出来了。
她的态度，也表明了。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