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队,您这水有点深啊
法医办公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咖啡香,形成一种奇特而令人不安的氛围。陈璐将dNA比对报告递给周亚文,指尖微微发抖,仿佛那份薄薄的纸张有千斤重。报告上那个醒目的红色字样像是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残忍地撕开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2003年9月14日,滨海新区拆迁纠纷,一户姓汪的人家自焚。陈璐指着报告上的案件编号,声音压得很低,尽管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当时你父亲是现场勘查负责人,按照规程采集了围观群众的dNA样本,其中代号的样本与张小海指甲里的皮肤组织有亲属关系。
周亚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边缘,纸张的质感在他指尖变得异常清晰。他记得那个案子,虽然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但某些细节依然历历在目。当时他刚考入警校,还是个对刑警职业充满憧憬的年轻人。父亲连续几天夜不归宿,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焦糊味道和沉重的叹息。那时的周亚文还无法理解父亲眼中的疲惫和矛盾,现在却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重。
亲属关系...具体是什么?有多大把握?周亚文问道,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80%可能性是父子关系。陈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专业而谨慎的光芒,也就是说,杀害张小海的人,很可能是当年那个的儿子,或者本人。考虑到时间跨度,是儿子的可能性更大。
周亚文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金色海岸项目位于滨海新区,正是当年拆迁纠纷的同一区域。张小海的建筑公司参与了项目施工,而现在他被人谋杀,凶手的dNA竟然与二十年前的旧案关联...这绝不是巧合。
林局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他还特别问了什么?周亚文轻声问,警惕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陈璐摇摇头,走到门口确认走廊无人,才返回继续说话:不清楚,但他调取了全部旧案档案,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她咬了咬嘴唇,这个罕见的紧张动作让周亚文感到不安,我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周队。你要小心。林局最近的行为很反常,昨天他还特意问我你的排班表和最近的情绪状态。
周亚文点点头,将报告还给她:备份一份藏好,原件交给林局。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还有,匕首的鉴定结果...最终确认了吗?
不是凶器。陈璐肯定地说,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展示检测数据,刃口宽度差了两毫米,而且马三的匕首有轻微弧度,伤口却是笔直的。技术科做了三维扫描比对,吻合度不足60%。她指着几张放大图片,看这里,凶器的刀尖角度更锐利,应该是特种刀具或者自制武器。
离开法医办公室,周亚文径直走向位于三楼的档案室。走廊里偶尔有同事经过,他都以点头示意,但大脑却在飞速思考。2003年的案件应该还在旧档案库里,虽然林远可能已经拿走了关键部分,但或许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档案室的老张是周亚文父亲的旧部,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在档案室工作了近二十年。见周亚文来了,他默默递过一张门禁卡,压低声音说:203柜,但别太久,林局打过招呼了,任何人调阅2003年的档案都要向他报告。老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和关切。
203柜里,2003年的案件档案整整齐齐排列着,唯独缺少了9·14自焚案的卷宗。周亚文仔细翻检相邻的案件卷宗,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滑过,终于在一起盗窃案记录背面发现了用铅笔写的一行小字:汪家四口,只找到三具尸体。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中记下的,但周亚文认出那是父亲的笔迹。
汪家...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姓氏。金色海岸项目拆迁时,最后一户拒绝搬离的好像就是汪家的老宅!当时还上了本地新闻,报道称户主态度强硬,拒绝任何补偿方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老黑发来的加密短信:赵凯龙今晚8点在海悦山庄见重要客人,谈金色海岸的事。小心,有内鬼。短信在阅读后十秒自动删除,不留任何痕迹。
周亚文删掉短信,快步离开档案室。经过副局长办公室时,他听到林远正在打电话,门没有完全关严,声音隐约传出:...dNA确认了?好,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对,特别是周...他知道多少?...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感应到了门外的周亚文。他迅速闪身躲进隔壁空着的会议室,心跳如擂鼓。林远到底在调查什么?为什么对他保密?那个未说完的是指他吗?
回到办公室,周亚文锁上门,拉下百叶窗。他从书架后面一个隐蔽的暗格中取出父亲留下的旧笔记本——这是父亲去世后,他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一直秘密保存着。笔记本的皮革封面已经磨损,页角卷曲,散发着旧纸张和墨水特有的气味。
翻到最后几页,一段潦草的文字映入眼帘:2003.9.14,汪家自焚案。现场有第四人血迹,非汪家人。目击者称看到一少年逃离,约15岁,左腿残疾。老林说压下来,为了新区开发...
周亚文的手开始发抖。老林——林远?当年父亲和林远一起处理这个案子,他们隐瞒了什么?为什么?
他继续往下翻,下一页的记载让他如坠冰窟:2003.9.20,查到少年身份,汪家长子汪磊,因小儿麻痹左腿残疾。老林坚持不追查,说拆迁补偿已到位,别再节外生枝。但血迹dNA显示非亲属,另有隐情...
笔记本到这里中断了,后面的几页被整齐地撕掉了,只留下锯齿状的边缘。周亚文合上笔记本,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果汪磊当年幸存下来,现在应该是35岁左右,正好与dNA显示的父子关系吻合——他可能是的儿子。
而张小海的公司参与了强拆和现在的金色海岸项目,如果汪磊回来复仇...这个想法让周亚文感到一阵寒意。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周亚文吓了一跳。是王峰军:周队,马三说要见你,说有重要情况汇报。他说只能跟你一个人说。
审讯室里,马三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的黑眼圈显示他一夜未眠,之前的嚣张气焰消失无踪。见到周亚文进来,他立刻凑上前,手铐哗啦作响:周队,我想起来了!那天跟踪我和张小海的人,走路有点瘸!真的!
周亚文的心猛地一缩,但脸上保持平静:左腿还是右腿?能确定吗?
好像是左边...对,左腿拖着走的样子。马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惶恐,还有,张小海死前一周收到过恐吓信,说血债血偿什么的,他当时还笑话写信的人不懂行情...
信呢?你看过内容吗?周亚文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他说烧了。马三突然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周队,我觉得杀张小海的和要搞我的是同一个人。我在道上混这么多年,仇家不少,但这次感觉不一样...像是来索命的。那种眼神...我在监狱里见过死刑犯,就是那种眼神。
周亚文盯着马三的眼睛,判断他话中的真实性:你知道汪家吗?2003年滨海新区自焚的那户?
马三的表情瞬间凝固,金链子下的喉结上下滚动,脸色变得苍白:操...不会是那家的索命鬼吧?但那事跟我没关系啊!我当时还在牢里!我是第二年才因为减刑出来的。
但张小海有关系。周亚文紧追不舍,不放过马三的任何细微反应,他的公司参与了强拆,对吧?你知道多少?
马三的眼神开始游移,不敢与周亚文对视:我...我不清楚。周队,我能申请保护吗?我觉得下一个就是我...那个人既然能杀了张小海,也能找到我。
离开审讯室,周亚文立刻召集专案组开会。会议室的白板上,案件线索逐渐串联起来,形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画面:金色海岸项目、二十年前的汪家自焚案、神秘的及其后代、张小海的谋杀...
重点查两个人。周亚文指着白板,用马克笔圈出两个名字,一个是宏远地产的赵凯龙,另一个是可能存在的汪家幸存者,男性,35岁左右,左腿残疾。我要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包括医疗记录、学校档案,任何可能找到他踪迹的线索。
王峰军举手发言:周队,我刚查到金色海岸项目的地基检测报告有问题。按规定应该用c30标号混凝土,但实际检测报告显示只有c25,而且钢筋用量也不达标,少了将近20%。
谁签的验收报告?哪个部门负责监管?周亚文追问,感觉案件的核心正在浮出水面。
市住建局的刘副局长签的字...巧的是,他两周前突然申请提前退休,举家迁往海南了。王峰军补充道,我联系过海南警方,说他们一家上周已经出境了,目的地可能是新加坡。
周亚文冷笑一声:跑得真快。他转向其他队员,查一下赵凯龙今晚的行踪,我要会会这位赵公子。王峰军,你带两个人去海悦山庄蹲点,但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指令。
会议结束后,周亚文独自留在会议室,凝视着白板上汪家自焚案的照片。照片是从旧报纸上复印下来的,模糊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惨烈。烧焦的废墟前站着几个勘查人员,其中那个年轻些的背影,他一眼认出是父亲。而站在父亲旁边,正在说着什么的,正是当年的林远——那时他还只是个科长,头发乌黑,身材挺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带着那种特有的锐利和深沉。
手机震动打断了思绪,是陈璐发来的加密消息:林局调走了张小海案的全部物证,包括那撮头发和皮肤组织样本。他说案件可能涉及国家机密,要移交国安处理。怎么办?
周亚文握紧手机,指节发白。国家机密?一桩强拆引发的复仇案算什么国家机密?除非...当年汪家自焚背后隐藏着更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林远至今仍在掩盖。他想起父亲笔记本上被撕掉的那几页,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今晚不仅要会会赵凯龙,还要找到那个神秘的。无论林远在隐瞒什么,他都要揭开这个秘密,即使这意味着与整个体制为敌。他快速回复陈璐:做两手准备,备份所有数据,包括dNA序列。小心行事。
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远处的天空闪过一道闪电,几秒钟后雷声隆隆传来。周亚文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亚文,有些案子...永远破不了。不是不能,是不敢。
当时他以为那是父亲的职业倦怠,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老刑警用生命换来的警告。但正是这个警告,反而坚定了他揭开真相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步选择都可能改变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命运。
走到窗前,周亚文看着外面逐渐被乌云笼罩的城市。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先是零星几点,很快就连成一片。在模糊的雨幕中,城市变得朦胧而不真实,就像这个案子背后的真相一样,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难以捉摸。
但他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都必须走下去。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对父亲的承诺——揭开真相,无论那有多么痛苦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