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色隐忧
夜幕低垂,坊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浪白河如墨色绸带静静穿城而过,倒映着两岸星星点点的灯火。远处,世界风筝都纪念广场的巨大雕塑在景观灯的勾勒下显得静谧而庄严。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微凉,拂过河面,掠过街头巷尾稀疏的行人……
小武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圈将他笼罩,铅笔在素描本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头蜈蚣”风筝逐渐显露出凌厉的轮廓。他的笔触专注而流畅,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这方寸纸页之间。课本和习题册被随意堆在桌角,显得有些落寞……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微信。备注是“爸”:“小武,睡没?天冷了,注意加衣服。钱打给你妈了,需要啥自己买。”后面跟着转账记录的截图。小停下笔,拿起手机看了看,指尖悬停片刻,回了两个字:“谢谢爸。”他又加了一句:“挺好的。”对话戛然而止,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泛起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迅速归于沉寂……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略显疲惫的脚步声——母亲韩美丽回来了。小武听到她脱下外套、把包扔在沙发上的细微响动。过了一会儿,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带着一种与平日不同的、刻意放软的语调,间或还有几声轻笑。小武皱了皱眉,笔尖在风筝的线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难以擦去的深痕……
客厅里,韩美丽确实在打电话。她刚下班从超市回来,脸上带着奔波一天的倦容,但对着手机,她的语气却轻快甚至带着一丝娇嗔:“…累死了,站了一天,腰都快断了…还能有啥新鲜的,不就是那些鸡毛蒜皮…”她对着玄关处模糊的镜子理了理头发,镜中的女人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但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积郁的愁苦却难以掩饰……
电话那头,是李大兵。他正坐在自己那个不算大的建材店里,对着计算器算着一天的账目,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好了好了,我的错,明天给你好好按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油腻的安抚,“知道你辛苦,我心里还能没数?等这批货款回来,带你去尝尝新开的那家火锅…”
韩美丽嘴上抱怨着:“就会拿话糊弄我…”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这种空洞的许诺和廉价的关怀,却是她压抑生活中难得的一点光亮……
又低声絮叨了几句,韩美丽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脸上的笑意在放下手机的瞬间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空虚。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推开小武的房门:“还没睡?画什么呢?”她尽量让声音显得自然。
“作业。”小武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
韩美丽走过去,看到画纸上精致的风筝图样,语气缓和了些:“就知道画这些,功课复习了没有?眼看就初三了…”
“知道了。”小武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韩美丽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早点睡,别熬太晚。”她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小武放下了笔,盯着那道划痕,久久没有动作……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处一个明亮温暖的客厅里,气氛截然不同。市公安局副局长林远脱下警服外套,挂上衣架。妻子正端着最后一道汤从厨房走出来,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热气腾腾。“爸,你回来了!”十二岁的女儿林雪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叽叽喳喳地开始讲学校里的趣事。“嗯,回来了。”林远笑着摸摸女儿的头,目光投向餐桌另一边。十七岁的养子林晓正低头扒着饭,看到他回来,含糊地叫了一声“爸”,便不再多言……
“老林,快洗手吃饭。”妻子温柔地招呼着,一边给孩子们盛饭,一边不经意地说,“小浩他们老师今天又来电话了,说这次月考成绩又有点下滑,让多关注一下。这孩子,最近心思也不知道飘哪儿去了。”林晓闻言,头埋得更低了,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林远洗了手坐下,看了看儿子,没有立刻批评,只是温和地问:“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最近压力太大?”林晓摇摇头,声音沉闷:“没有,就是没考好。”林雪在一旁插嘴:“哥哥肯定是玩游戏玩的!”“吃饭,别瞎说。”妻子轻声制止女儿,给林远使了个眼色……
林远点点头,不再追问,心里却记下了。他给林晓夹了一筷子菜:“先吃饭,吃完再说。学习的事,找到问题所在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他又笑着对女儿说:“今天在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再给爸爸讲讲?”……
温馨的晚餐继续,话题绕开了成绩。林远享受着这琐碎而真实的家庭温暖,暂时将白天工作的繁杂抛在脑后。只是偶尔,他会不经意地看向沉默的林晓,思考着该如何与这个正值青春期、又有着特殊身世的养子进行一场有效的沟通……
夜更深了。小武终于收起画本,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母亲房间里似乎已经没有动静,但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疑虑和烦躁,却像窗外微凉的夜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挥之不去。韩美丽也在床上辗转反侧,李大兵的许诺和儿子那双沉默的眼睛在脑海里交替出现。林远在书房处理了几份文件,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望着城市的夜景,想着工作,想着家庭,想着如何与林晓谈谈。而在他的建材店里,李大兵刚锁好店门,盘算着明天的约会和可能的风险,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期待与算计的神情……
坊城的夜晚平静如常,浪白河水无声流淌,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但那些隐藏在日常生活褶皱下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那根连着风筝的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然绷紧,发出了细微而危险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