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破碎的承诺
方大锤握着手机,周凯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大锤,你让财务部王经理到我办公室来。现在。”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方大锤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朝门内喊道:“王经理在吗?周总让您去他办公室!”
财务部副经理王志刚从办公楼里小跑出来,在周凯民耳边低语了几句。周凯民的脸色越来越沉,最终点了点头,重新拿起喇叭。
“同事们,我刚得知一个情况。”周凯民的声音失去了先前的镇定,“董事长在国外出差期间...突发心脏病,目前正在医院治疗。公司大部分资金调动需要他的授权...”
人群哗然。
“骗谁呢!”
“这么巧?”
“不想发钱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
方大锤的心沉到谷底。他盯着周凯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不仅有焦虑,还有一丝他从未在这位总是从容不迫的总经理脸上见过的东西——无力感。
“我说的是事实。”周凯民提高声音,“董事长的病情稳定了,但医生要求绝对静养,不能处理工作。公司账户大额转账需要他和财务总监的双重授权,而现在...”
老张抢过方大锤的手机,直接对着电话那头的周凯民吼:“那就让财务总监授权啊!”
周凯民在门内苦笑着摇头:“财务总监上个月辞职了,新总监还没到位,暂时由王副经理代理,但他的权限只能批五万以下的支出。”
五万。对于三百多名被欠薪半年的工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人群炸开了锅:
“耍我们呢!”
“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走!”
“对!堵到解决为止!”
方大锤感到一阵眩晕。女儿在医院,工资没着落,老板在国外病倒...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他紧紧缠住。
“安静!大家安静!”周凯民用力喊道,“我理解大家的情绪,但堵门解决不了问题。我已经让法务部研究解决方案,同时联系董事长家属争取特殊授权。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给多少时间?一天?一周?一个月?”老张不依不饶。
周凯民沉默片刻:“最晚明天中午前,我一定给大家明确答复。”
人群又开始骚动,显然不相信这个承诺。
方大锤突然开口:“周总,您能出来说话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让总经理走出厂门,进入抗议人群中间?
周凯民也明显犹豫了。
方大锤继续说:“您说董事长病重需要静养,我们说孩子饿晕在医院。您站在里面,我们站在外面,这样互相喊话解决不了问题。您要是真心想解决,就出来和我们面对面谈。”
工友们纷纷附和:“对!出来谈!”
“不敢出来就是心里有鬼!”
周凯民面色凝重地与身边的几个高管低语几句,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出来。”
保安打开侧边小门,周凯民独自一人走了出来,立刻被工人们围在中间。他没有带喇叭,就站在人群中央,提高了嗓音:
“同志们,我周凯民在金辉十五年,从车间技术员做到总经理,从来没欺骗过工人。这次情况特殊,但我以人格担保,最晚明天中午,一定拿出解决方案。”
方大锤站在他面前:“周总,不是我们不信您,是这半年被忽悠太多次了。您说最晚明天中午,要是到时候还解决不了呢?”
周凯民环视四周一张张期盼又怀疑的脸,咬了咬牙:“如果明天中午我还不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辞去总经理职务。”
这句话让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总经理以职位作保,这个承诺分量不轻。
老张小声在方大锤耳边说:“别信这套,高管辞职换个地方照样当官,我们没了工资活不下去。”
方大锤思考片刻,对周凯民说:“周总,我们可以等到明天中午。但有个条件——您得和我们几个工人代表一起,现在就去医院看看我女儿。”
周凯民明显没料到这个要求,愣住了。
“您不是说理解我们的难处吗?”方大锤直视他的眼睛,“那就亲眼看看,被欠薪半年的工人家里是什么样子。看看孩子为什么饿晕在课堂上。”
工友们纷纷支持:“对!去看看!”
“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凯民看着一双双眼睛,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去。也让你们看看,我周凯民是真心想解决问题。”
方大锤转向工友们:“大家先散了吧,留十几个代表和周总一起去医院。其他人都回家等消息,明天中午再来。”
人群有些犹豫,担心这是调虎离山计。
老张站出来:“这样,愿意等的继续等,愿意回家的回家。但大门还是守着,只进不出,直到明天中午周总给出答复。”
这个折中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同意。
方大锤对周凯民说:“周总,您稍等,我安排一下。”
他走到一旁,先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晓梅,蕊蕊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让观察半天。你那边怎么样了?”
“周总答应明天中午前解决,现在他要跟我一起去医院看蕊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来有什么用?能变出钱来吗?”
“至少是个态度。我等会儿就到。”
挂断电话,方大锤突然想起什么,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大伟,是我...蕊蕊住院了,低血糖...没事了已经...那个,钱我可能暂时还不了,厂里出了点事...”
弟弟方大伟在电话那头说:“哥,不说这个。需要多少你说,我再想办法凑点。”
方大锤鼻子一酸:“不用了...厂里说最晚明天解决。解决了马上还你。”
安排好一切,方大锤走向周凯民:“周总,我们走吧。”
周凯民对厂内吩咐了几句,然后和方大锤、老张等十来个工人代表一起走向停车场。经过大门时,工友们自发让出一条通道。
“周总,”老张突然开口,“您坐我的车吧。”
周凯民略显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方大锤看着老张的二手国产SUV,又看看周凯民那辆奥迪,明白老张的用意——让总经理体验一下普通工人的生活。
去医院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尴尬而沉默。周凯民率先打破沉默:“大锤,你在厂里十二年了吧?”
“嗯,零九年进的厂。”
“我记得你,连续五年优秀员工。去年焊工技能大赛你还拿了二等奖。”
方大锤有些意外周凯民记得这些细节。
老张一边开车一边说:“周总,大锤可是我们厂最好的焊工之一,带出十几个徒弟了。这样的人半年发不出工资,您说寒心不寒心?”
周凯民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轻声说:“我知道公司对不起大家。”
到达医院,方大锤带着一行人来到观察室。方蕊已经醒了,正小口喝着李梅喂的粥。看到这么多人进来,她害怕地往母亲身边缩了缩。
“蕊蕊,好点了吗?”方大锤快步走到床前。
“爸爸...”小女孩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了。”
李梅站起来,看到周凯民,表情复杂:“周总。”
周凯民点点头:“孩子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营养不良加上低血糖。”李梅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气,“让孩子受这种罪,我们做父母的真是...”
方大锤搂住妻子的肩膀,对周凯民说:“周总,这就是我们家的现状。蕊蕊已经半个月没喝过牛奶了,她说太贵,喝水就行。”
周凯民看着病床上瘦弱的小女孩,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时,护士走进来:“方蕊家属,去办一下出院手续吧。”
方大锤面露难色。李梅小声说:“我带的钱不够交费...”
老张立刻掏出钱包:“我这儿有...”
“不用。”周凯民拦住他,从内袋拿出皮夹,“我来。”
李梅犹豫地看向方大锤。
方大锤深吸一口气:“周总,这不太合适...”
“合适。”周凯民坚持道,“就当是我个人对员工的关心。”
办理完出院手续,周凯民对工人代表们说:“各位,你们都先回家吧,明天中午准时到厂里。我保证给大家一个交代。”
代表们陆续离开后,周凯民对方大锤说:“我送你们回家。”
方大锤想拒绝,但看着虚弱的女儿和疲惫的妻子,最终点了点头。
车上,周凯民似乎无意地问:“大锤,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是筹不到钱,你们打算怎么办?”
方大锤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轻声说:“周总,我们没打算怎么办。就是继续等,继续要。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周凯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掉头,不去大锤家了,去我家。”
司机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方大锤和李梅面面相觑,不知道周凯民什么意思。
周凯民的家在坊城高新区一个高档小区里。车停在一栋联排别墅前,周凯民下车:“来吧,看看总经理住什么地方。”
方大锤一家困惑地跟着他走进装修精致的家中。周凯民的妻子迎出来,同样一脸困惑。
“准备点茶点。”周凯民吩咐道,然后转向方大锤,“坐吧,别客气。”
方大锤和李梅局促地坐在真皮沙发上,方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像电视里一样的漂亮房子。
周凯民从书房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茶几上:“这是我的房产证,车辆登记证,还有一份保险合同。”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明天中午我筹不到钱,我就抵押个人资产,先发大家一个月工资。”
方大锤和李梅震惊地看着他。
“周总,您这是...”方大锤不知该说什么。
周凯民苦笑道:“我知道这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至少表示我的诚意。董事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他现在病重,我不能让公司垮了。但同时,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工人们挨饿。”
方蕊小声问:“叔叔,您也是好人吗?”
周凯民愣了一下,蹲下身与她平视:“叔叔不是好人,叔叔做了错事,现在想尽力弥补。”
就在这时,周凯民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着对方说话,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颤抖,“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周凯民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
方大锤预感不妙:“周总,怎么了?”
周凯民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董事长...半小时前去世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那...工资...”方大锤不敢问下去。
周凯民摇摇头:“最大的股东去世,公司账户会被立即冻结,等待遗产清算和股权分配...可能几个月都无法动用资金。”
李梅猛地站起来:“所以我们的工资彻底没指望了?”
周凯民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方大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半年的等待,最后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破灭。
窗外,夕阳西下,将房间染成血红色。
方蕊害怕地拉住父亲的手:“爸爸,我们永远拿不到钱了吗?”
方大锤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看着妻子绝望的眼神,看着周凯民颓丧的表情。
他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
“不,我们一定会拿到钱。只是不能用常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