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间蒸发
八月的坊城，闷热难耐，暑气仿佛凝固在空气中。赵志余感到许薇最近变得异常温柔体贴，几乎对他有求必应，这种近乎完美的顺从，反而让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天，许薇主动提出要去赵志余常用的银行办理联名账户，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既然我们决定要在一起共度未来，财务上也应该互相信任，透明公开。我的工作室现在基本步入正轨，接下来会有比较稳定的收入进账，我们可以一起为将来做更详细的规划。”
赵志余听后感动不已，认为这是许薇完全接纳自己、打算长久共同生活的明确信号。他沉浸在幸福的憧憬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甚至主动提出将自己主要的一个储蓄账户也与许薇关联，最大化地表示自己的信任和诚意，方便她日后管理和调度资金。
在银行办理手续时，经验丰富的客户经理友好地再次提醒：“赵先生，开通联名账户并授予同等权限，意味着林小姐拥有与您完全一样的操作权利，可以独立进行转账、支付等所有操作。请务必确保您对您的合伙人抱有完全的信任。”
赵志余笑着，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将来会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密的人，我当然完全信任她，毫无保留。”
许薇在一旁默默地低下头，长发垂落，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此刻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所有手续办理妥当后，许薇提议庆祝一下：“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私人菜馆，环境雅致，菜品也很特别，我已经订好了包间。就当是庆祝我们的关系进入一个全新的、更紧密的阶段，好吗？”
赵志余欣然同意，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那家私房菜馆确实隐蔽而雅致，包间里点着淡淡的、有助于放松的熏香。晚餐期间，许薇表现得异常热情和主动，不断地劝酒，妙语连珠，回忆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赵志余难得见她如此开心和放松，心情大好，也就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渐渐有了醉意。
“志余，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许薇举杯，眼中水光潋滟，情真意切地说，“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让我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赵志余已经醉意朦胧，他握着许薇的手，反复地说着：“我会永远对你好的，薇薇……永远……”
晚餐结束后，赵志余醉得几乎站不稳，意识模糊。许薇表现得极其体贴，细心地叫了代驾，先送赵志余回他的公寓。在公寓里，她像一个最贤惠的妻子一样，细心照料他躺下，为他脱去鞋袜，盖好被子，调好空调温度。
“薇薇……别走……陪我……”赵志余迷迷糊糊地拉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呓语着。
许薇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语气异常温柔：“乖，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解酒，马上就回来。”
等确认赵志余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沉重后，许薇脸上的所有温柔和关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冷静和决绝。她动作迅速而无声地从自己的包里拿出赵志余的公文包，取出里面的钱包、身份证、银行卡以及其他所有重要证件，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高速扫描设备，快速而清晰地将所有文件正反面扫描拍照。完成后，她又极其仔细地将所有物品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处，抹去一切痕迹，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熟睡中的赵志余。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照在他毫无防备的脸上，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精明干练神情的面容，此刻因为酒精和信任而显得格外平静甚至脆弱。
许薇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极其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对不起，志余。你真的是个好人……但可惜，你不该姓赵。”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放在床头柜上显眼的位置：亲爱的，公司有急事召我紧急出差，大概需要一周左右回来。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等我。------爱你的薇薇
然后，她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第二天中午，赵志余才从剧烈的头痛和宿醉中艰难地醒来。他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看到床头柜上的字条后，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未起任何疑心。他知道许薇的工作室正处于关键时期，突发事务多，出差也是常事。他给她发了几条关心的消息，询问行程是否顺利，注意休息等，却没有收到即时回复。以为她在忙工作或者在路上，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第三天，许薇的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状态，工作室的固定电话也始终无人接听，赵志余开始感到强烈的不安。他急忙赶到文创园，却发现工作室大门紧锁，透过玻璃门看进去，里面已经搬空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废弃的杂物。
“这间工作室啊？”物业管理人员看了看记录，“租客前天就突然来办理退租了，还很爽快地付了一笔违约金呢，说是家里有急事，必须立刻离开坊城。”
赵志余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他立刻又赶赴许薇租住的公寓，用力敲门却无人应答。正好房东过来巡查，看到他便说：“你是赵先生吧？林小姐昨天就办完退租手续走了，说是上海家里有急事，必须立刻回去处理。”
“她有没有留下新的联系方式？或者说过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赵志余急切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都在颤抖。
房东摇摇头，略带同情地看着他：“没有，她就是结清了所有租金和水电费，然后就走了。你是她男朋友？她……没告诉你吗？”
赵志余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疯狂地拨打许薇的手机，永远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联系所有可能认识许薇的人，潘斌夫妇、工作室短暂雇佣过的员工、甚至只有几面之缘的所谓“朋友”，但所有人都表示很久没联系她了，对她的去向一无所知。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他吞噬。赵志余猛地想起银行账户，颤抖着手打开手机银行App。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的多个银行账户几乎被清空，大笔资金在昨天和今天被分成数笔，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海外账户名下！
联名账户的授权和他知道的密码，让许薇可以轻而易举地操作他的全部资金。更可怕的是，他还惊恐地发现，有几笔以他的名义申请的大额信用贷款，也在同一天被批准并迅速转走，同样流向不明。
粗略计算，总损失高达数百万元人民币！
赵志余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四肢麻木，大脑一片空白。骗局！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处心积虑的骗局！那些甜蜜的时光，那些对未来的共同规划，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和巧合……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这一刻！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
他发疯似的在公寓里翻找许薇可能留下的任何东西，试图找到一丝线索。在抽屉最深处，他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面只有一张微微泛黄的老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眉眼与许薇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她站在坊城的风筝广场上，笑容灿烂，充满活力。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却带着一丝决绝和恨意的字迹：赵卫国，你欠我的，终将偿还。
赵卫国——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赵志余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猛地想起父亲多年前似乎确实有过一段闹得不太愉快的风流韵事，那个曾经纠缠过父亲、最后被赵家花钱摆平了的女大学生……难道……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赵志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接听，却只听到一个显然是经过电子处理的、冰冷怪异的声音：代我问赵卫国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电话被瞬间挂断，再也打不通。
赵志余彻底瘫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许薇常用茉莉花香的房间，如今那香气只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和反胃。
很快，银行的催缴电话开始接连不断地打来，亲戚朋友得知消息后也纷纷来电询问，语气中带着震惊、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赵志余机械地应付着，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碎裂。
几天后，赵志余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他送给许薇的所有礼物，衣服、饰品、甚至是一些小摆件，包括那枚意义非凡的家传翡翠戒指。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解释或忏悔，只有这些冰冷的物品，像一场无声而残酷的嘲讽，宣告着他爱情的死亡和人生的失败。
赵父在得知全部真相后，急火攻心，心脏病发作，被紧急送往医院。病床前，他老泪纵横，终于向儿子忏悔了当年的过错。他解释那个名叫周翠翠的女孩当时声称怀孕逼婚，他害怕事情曝光影响前途和家庭，通过关系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打胎并离开坊城，从此两清……
我没想到……没想到她真的把孩子生了下来……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会……会这样来报复我们赵家……赵父泣不成声，病情也因此加重。
赵志余站在医院冰冷漫长的走廊上，望着窗外坊城那片依旧湛蓝、风筝翱翔的天空。风筝那么自由，那么无忧无虑。而他的世界，已经在谎言和背叛中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巨额的钱财，还有对爱情的全部信任，对人的基本信任，甚至是对生活本身的热情和期待。许薇——或者说那个连真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完美地演完了整场戏，然后潇洒退场，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废墟和泥泞中收拾残局，面对一片狼藉。
我会找到你的，赵志余对着窗外轻声发誓，手指紧紧攥着那枚冰凉刺骨的翡翠戒指，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无论你躲在哪里。
但他的声音空洞而无力，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在这场精心策划了不知多久的骗局中，他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甚至连反击的方向和目标都找不到。
鸢都的天空依旧湛蓝如洗，风筝依旧悠然翱翔，只是那个站在地上仰望天空的人，已经永远失去了仰望的心情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