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撷芳殿。
永琏正坐在廊下愣神。
皇阿玛终于又有了个嫡子,那他能放过自己了吧?
事到如今,他失了继位的可能,连这条命都随时可以失去,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然后安安静静地si——
“二哥!”
永璋从面前的屋檐上倒挂下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抓住的,还一晃一晃:“你快瞧我!厉害不厉害!”
永琏轻叹一声,语气颇为无奈:“厉害.....”
得了夸奖,永璋晃得更开心了,手舞起来:“二哥二哥,我叫这个是倒挂金钩!然后可以再来一招猴子捞月!下次谙达和师傅要抓我我就直接往屋顶上一跳,他们才不敢上紫禁城的屋顶呢。我不仅要躲,还要这样挂下来挑衅他们,告诉他们我才不要读书。”
“我要去射箭!要去骑马!要做大清第一巴图鲁,平定天下!以后你们想去哪里玩我就把哪里打下来给你们玩!”
他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嘴就没有停过,永琏习以为常地听着,自虐一样听着永璋说着自己再也做不到的事情,然后沉默不语。
永琏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树,思绪早就飞到了草原上去,幻想着自己变成了一匹马,在蓝天白云下自由驰骋。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他、再也没人能可怜他。
他只想做一匹马。
“二哥。”
永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檐上下来了,微微带着汗水的脑袋在永琏肩膀上轻轻但快速地蹭来蹭去:“要不你教我兵法吧,三姐说想打仗就要学会兵法,可我不爱读书,总听不进去。”
永琏微微侧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履行职责一般:“嗯。”
“好耶!那我去拿书。”永璋听见他同意了,雀跃地欢呼起来,他的额头蹭的红红的,整个人神采奕奕,不像小牛,像小狗。
这么想着,永琏“噗嗤”笑了一声。
永璋拿书的脚步一顿,随即装若无事地进去了。
他只是不爱读书,却不是个傻子。他知道二哥这几年一直过得不开心,常年卧床让二哥整个人都阴郁起来,可偏偏皇阿玛还对他抱有期待,希望他能履行一个嫡子的责任。
每次听说二哥最近读的书不多就眉头一皱开始叹气,这气能叹一个月。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永璋讨厌这样的皇阿玛。
但是他只是个阿哥,又怎么能左右皇帝的想法呢?所以只好每日变着法子去逗二哥开心。
二姐说皇额娘生了个弟弟,七弟和六弟年岁相差不多,名字也是连在一起有寓意的,说皇阿玛期盼六弟和七弟是宫里最亲密的手足兄弟。
永璋听了却觉得有点可笑。
七弟的手足兄弟该是二哥,皇阿玛这么说,又把二哥放在哪里?
自己是皇阿玛给二哥选的手足,说白了就是给上一任储君选的“十三爷”,六弟是下一任储君的“十三爷”。他们的诞生,无疑是对二哥的另一次伤害,是明晃晃地告诉二哥:你没可能了,你永远都是废人一个了。
永璋心里清楚皇阿玛是天子,天子为大清江山万代考虑没有错,六弟和七弟自然也没有错,那谁错了呢?
大约是因为他们都生在皇家吧。
罢了罢了。
他的储君没希望了就没希望了吧,只要二哥能安好,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给娴娘娘、愉娘娘请安。”
“五弟也来了。”
永璋还没找见自己的书就听见永琏在外头和什么人说话,他隐约听见“愉”这个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额娘之前偷偷叮嘱过自己,若是瞧见愉嫔娘娘来了撷芳殿,一定要好好保护二哥。
想到这里他随手抽了最厚的一本书就跑了出去,一出门就见如薏和海兰领着永琪站在二哥对面。
“二哥!”永璋下意识大喊了一声,随即跑到他身边:“我找到书了,你陪我去房间看吧。”
“怎么不打招呼?”永琏低下头将永璋往前推了推,永璋这才像是瞧见来人一样挨个行了个礼:“给娴娘娘、愉娘娘请安。二哥还要教我兵书,儿臣就不陪两位娘娘说话了。”
如薏的眼神落在永璋手里的书本上,噘着嘴笑了,永琪感受到如薏牵着自己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立即疑惑道:“可是三哥手里拿的是论语,不是兵书啊。”
空气瞬间凝滞。
如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在永琏和永璋之间流转,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海兰则微微垂眸,仿佛只是专注地牵着永琪的手。
永璋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抓着那本厚重的《论语》的手指紧了紧,一时语塞。按照他的性子,这个时候若是师傅这样戳穿他,他立即会扔下书跳到房顶上去,但是不行!!!
二哥还在这里,自己怎么能抛下二哥独自逃跑?
可惜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都快憋紫了。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即将蔓延开来时,一直沉默阴郁的永琏却缓缓抬起了眼。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神却不再是涣散的,反而凝聚起一种沉静的光芒,直直看向永琪,又缓缓扫过如薏和海兰。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真正孤高的冷静:
“《论语》为圣贤垂训,明仁政德化之根本;《孙子》乃兵家圭臬,言克敌制胜之机要。二者看似泾渭,实则相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永璋手中的《论语》上,仿佛那正是他需要的教材:
“譬如《论语·子路篇》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乃治国、治军之首要。行军布阵,师出无名,士气必衰;号令不明,将士必惑,何以取胜?此非兵法之要义乎?”
永琏的声音平稳,条理分明,将儒家经典中的“正名”思想,精准地嫁接在了兵法的“师出有名”与“令行禁止”之上。他不仅化解了永璋拿错书的窘迫,更是将这场故意的刁难随手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