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失魂落魄地离开撷芳殿,走在寒冷的宫道上。
苏绿筠仔细叮嘱永琏身边的嬷嬷后,才站起身远远跟在她后面。
行至一处僻静拐角,海兰再也忍不住,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依旧面带微笑的苏绿筠。寒风卷起她的斗篷下摆,露出腰间苏绿筠所赠的那只绣工精美的香囊。
“娘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痛苦,还有那尚未被完全掩盖的恨意:“您就这么....疼他吗?”
她没提名字,但彼此心知肚明。
苏绿筠挥手示意旁人退开几步,独自走到海兰面前。
她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古井深潭、无波无澜,她想起之前年顺绥禀报的一切。
“你说海兰去花房领了不少鲜花?”苏绿筠放下手中的暖炉,眉头微蹙。海兰一向不善此道,从前也不见她有多喜欢花,如今骤然领这么多时鲜花卉,透着股说不出的蹊跷。
永琏如今是风口浪尖,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致命。就当她敏感吧,想到这里她立刻吩咐年顺绥:“派人盯着海贵人,看她将这些花送往何处、接触了谁、又或者要去哪里,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一有什么动静就来告诉我。”
“是。”
“娘娘是怕....”慈心站在一边低声开口:“不过若是海贵人,也是有可能的。”
苏绿筠轻叹一声:“所以我才怕。”
永璋和璟惗那么小,她可是将一切希望都押在了富察氏和永琏身上,若是永琏出了什么意外.....将来谁登上那个位置她能安心呢?
“这样吧,去请贵妃帮着一同打理宫务,这几日....我要常去撷芳殿。”
果不其然,海兰来了。
“本宫心疼宫里的每一个孩子。”苏绿筠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宫道上却格外清晰:“不管是永璋、惗惗、永珹,还是永璜、永琏,或者……将来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海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仓惶摇头,泪水终于决堤“我要怀他的孩子吗?”
她恨这后宫,恨弘历、恨富察琅嬅,恨所有不把她当人的人,就连这些皇子公主她也一并恨着,即便将来她自己也有可能有个孩子。
海兰依然恨着,她想为姐姐和自己讨个公道,就用富察琅嬅的锥心之痛来偿还。
“娘娘....”她声音有些破碎,却依然显得那样楚楚可怜:“您待永琏好...他可是富察琅嬅的骨血!”
她眼底燃烧着恨意:“高曦月磋磨姐姐和我,巴不得我们一起去死!皇后罚我跪在御花园里头意图废我双腿时,您可曾见她们有一丝怜惜?!”
苏绿筠轻叹一声:“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手,指尖拂去海兰鬓边因激动散落的几缕发丝,动作轻柔,话语却重若千钧:“你不该这么做,你那样心疼如薏,为什么没有想过若宫里的孩子有事,我会痛彻心扉?。”
这话像一捧滚烫的炭火砸进冰窟。
海兰踉跄一步,腰间那只苏绿筠亲手所绣的香囊烫得她心尖发疼。
“娘娘....”海兰眼泪簌簌落下,不甘心地攥紧香囊。她看见过永琏咳嗽时苏绿筠蹙起的眉峰,想到若那孩子真窒息而亡,娘娘眼底惯有的温和笑意只怕——
她会哭的吧?
就像当年富察诸瑛难产而亡时,娘娘抱着襁褓在灯下默默垂泪到天明那样?
这念头让她痛得蜷缩起手指,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照亮她晦暗人生的暖阳。她该让富察琅嬅也尝尝这锥心之痛,还是....亲手掐灭这迟来的、温暖的依靠?
苏绿筠不说话,她只是静静站着,等待海兰的抉择。那包容的姿态比任何斥责更让海兰窒息——她想,娘娘应该是在赌,赌她心里那点未曾泯灭的暖意能否压过恨毒的寒冰。
“我……”海兰张了张口,喉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语。那满是花粉絮丝的手帕在袖中重若千钧。最终,她只是猛地转身,朝着冷宫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怕如薏失望,更怕娘娘伤心。
“娘娘,海贵人瞧着似乎.....”慈心聪慧又敏锐,自然瞧得出海兰不可言说的心思。
“人只要有感情就会有千般束缚。”苏绿筠之前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如今慈心一说她就肯定了,不过她不在乎:“新欢旧爱,你猜她会怎么抉择?”
海兰是一个非常果决的人,只要下定决心就会立马去做,要杀永琏立刻就会动手。
那将来,若有一天自己要和如薏争什么,有这份心意在,她还会如此不假思索吗?
苏绿筠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人的一生能有个寄托太难了,虽然她的心思都只是妄想,但我不会像如薏一样知道了还这样冷冰冰地待她。”
慈心瞬间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娘娘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真的愈发强大,从前的她若是知道海兰的心思绝对想不到如何去利用、如何为自己争取利益,她会同情、会心疼。
如今的娘娘除了那些怜悯,也更懂得如何做是对自己好的,在此基础上也会回报对方,既不冷硬、又不会太过亲和。
若即若离,宛若天上的明月。
这就够了。
今儿是年三十,如薏攒了些银子,专门请马公公带来了一点沾染了油腥味儿的菜,她看着桌子上的菜有些恍惚,却又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她已经什么都没了,这样便很好。
三宝不知道去外头干什么了,如薏也不是很在乎,自顾自吃起来,可惜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
“姐姐——姐姐——”
忽地,她似乎听见了海兰的声音便顺势放下筷子起身走去大门处,果然,海兰趴在门缝处哭的梨花带雨:“海兰,你怎么了?”
如薏忙上前去。
海兰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自然不会冷落:“你有什么委屈,就和我说。”